翌日清晨,天還沒亮的時候,顧見驪便醒了。是被凍醒的,上的鴛鴦喜被不知何時落了地。顧見驪睡姿很規矩,經常睡時什麼姿勢醒來還是什麼姿勢,更沒有踢被子的習慣。沒多想,抱起被子拍了拍灰塵,把它放回床榻。
——讓別人知道昨晚睡在羅漢床上總是不好的。
桌子上的那對喜燭居然還沒有燃盡。
顧見驪忽然想起姐姐出嫁的時候,繼母曾說過新婚之夜的喜燭一定要燃到天明才能百年好合事事順遂。走過去在桌旁坐下,托腮著晃的火苗,好半天,的眼睫才會隨著火苗扇一下。
——不敢再睡了。
顧見驪安安靜靜坐在昏暗的房中等待天明,不由想起廣平伯府的況。原本是要嫁給姬玄恪的,對廣平伯府的事也算有些了解。
廣平伯府的老伯爺年歲不小了,共有五子一,前五子為原配所出,小兒為繼室所出,也就是如今府里的老夫人。五位爺里,長子有個不大不小的職,二爺、三爺都不大有出息,四爺年時夭折,五爺如今吊著口氣。孫輩里倒是有幾個有出息的,尤屬姬玄恪。
怎麼又想起了姬玄恪?顧見驪微微蹙眉,側首向床榻上的姬無鏡。
說起來,廣平伯府里老老小小中權利最大的人,竟是曾經的姬無鏡。他沒有品階職,權利卻極大,更是讓滿朝文武畏懼。
如今圣上經歷奪嫡之役才終登九鼎,圣上坐上龍椅時朝堂并不穩固,于是設立玄鏡門。一些該殺卻不能在明面上殺的人便給玄鏡門。
姬無鏡是玄鏡門的第二任門主。他弱冠之年,“鏡”字是圣上欽賜的字。如果說玄鏡門是陛下的刀,那麼姬無鏡就是這刀上最利的刃。
他殺過反賊,也殺過忠臣,屠過刺客,亦宰過親王。
若姬無鏡只是為陛下當差倒也不會風評差到如此。只是有人說姬無鏡是殺人的。有人說親眼見過他食人飲人。還有人說他全上下都是暗,他若看向你對你輕笑一聲,你恐怕見不到明日的太。
有一年圣上出行,百姓夾道跪拜,忽有膽大刺客行刺,姬無鏡便當眾剝了刺客的人皮。他一紅立在馬上,用長劍挑起人皮笑著說回去做一個人皮燈籠玩玩。那一幕讓圍觀百姓骨悚然。
還有一年番邦使者挑釁,他仍是一襲紅,懶散抱斜倚廊柱嗤笑了一聲。使者囂,可話還沒有說完便七竅流而死。
姬無鏡攤了攤手,似笑非笑:“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還能是誰。
昔日那樣的人如今躺在床上等著歸期,顧見驪有些慨。許是想起同樣臥床昏迷的父親,顧見驪再向姬無鏡的目里,便了許多先前的畏懼膽寒。
也是,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麼可怕的。至沒到曹地府前是不用怕的。
待到天亮,林嬤嬤趕來伺候梳洗。這婚事雖然特殊,可是今日的請安還是要去的。
走在檐下,顧見驪有些不放心,問:“你跟我過來,六郎和四姐兒那里可安排妥帖了?”
“夫人放心。奴婢出來的時候兩位小主子還睡著,栗子在一旁守著。”林嬤嬤又解釋了一句,“栗子這丫頭雖然拙了些,吩咐些簡單的事也都能做好。”
顧見驪點點頭:“等回院子了我去瞧瞧他們。”
落后半步的林嬤嬤瞧著顧見驪端莊立的背影,覺得十分驚奇。原以為會抬進來一個哭哭啼啼的主子,沒想顧見驪竟如此沉穩淡然。這哪里像明知道時日不多等著陪葬的?不僅一滴眼淚沒落,還該吃吃該喝喝。只是這樣就罷了,竟然還會關心兩個小主子,禮節方面也沒什麼錯。倒像是真打算好好過日子的。
再一想到不過剛十五歲,林嬤嬤更是覺得驚奇。
宋嬤嬤挑起簾子通稟五夫人到了,顧見驪邁進主屋,打斷了屋子里原本的談笑聲。無數目落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顧見驪,恨不得把看。
廣平伯府的眷們,顧見驪幾乎都認識。
顧見驪視無睹各種看熱鬧的目,款款玉步走至老夫人面前,規矩行禮。從容得,無一錯。
“起來吧。”老夫人點頭,讓宋嬤嬤遞上了紅。
顧見驪又與三位妯娌相見,依次喊了“大嫂、二嫂和三嫂。”
二夫人的臉上明顯有些尷尬。
一切禮數都沒錯,可偏偏屋子里的氣氛古怪得很。
大姑娘姬月明忽然開口:“見驪,三個多月沒見。如今再見,世事變化。沒想到你沒為我堂嫂,反而給我五叔沖喜來了。”
姬月文和姬月真詫異地看向姬月明。
本來就有些冷場的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顧見驪忽然想起父親曾說:“玄恪這孩子是不錯,他日必有一番作為。可你嫁給他,必要和他的家人相。廣平伯府徒有皇室宗親的名頭,里頭實在爛了,那家人的做派恐我的見驪不喜。”
顧見驪看向姬月明。
姬月明忽然有些心虛。曾經整個京城都捧著顧見驪,想要接近顧見驪都沒什麼機會。如今顧見驪家中生事,自己更是淪落到給別人沖喜的地步,姬月明那抑許久的自尊心一下子膨出來,沒忍住挖苦了兩句。
顧見驪臉上掛著淺淺的笑,說:“明姐兒,稱呼錯了。”
姬月明一怔,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顧見驪。
顧見驪卻已經移開了視線,看向大夫人,溫聲款款:“若是我沒有記錯,明姐兒兩三個月前已經及笄了。如今也該懂些規矩,免得在外面出錯。”
顧見驪的聲音本來就有些甜,溫聲細語的時候,聲音更是給人特別舒服的覺。明明說的是指責的話,也卻是十分聽的。
大夫人這幾日正在愁姬月明的婚事,顧見驪的話忽然到了。并非為顧見驪打抱不平,而是不喜兒當眾表現得不夠得。尤其是自己的兒和同齡的顧見驪站在一起,這差距……
立刻拉長臉斥責兒:“沒大沒小的什麼樣子,為嫡姐,還不快帶著幾個妹妹喊五嬸!”
大夫人一個眼把姬月明屈的話嚇了回去。姬月明咬咬牙,心不甘不愿地朝著顧見驪屈膝:“月明給五嬸問好。”
姬月文和姬月真一并起問好。
府里的大郎姬玄慎也帶著幾個弟弟給顧見驪問好。府里一共五位爺,除了姬玄恪其他人都在。
顧見驪不聲,心里卻忍不住想姬玄恪是因為覺得尷尬故意避開今日的場景?
廳中還有老夫人表親家的幾個孩子在場。不過老夫人并沒有讓顧見驪與這些親眷打道的意思。了眉心,讓晚輩都退下。說最近天寒,不必日日過來請安,又格外囑咐顧見驪好好照顧姬無鏡即可。
顧見驪了然。日后其他人是否來請安未必,老夫人是直接拒了的登門。
顧見驪臉上端莊的淺笑未曾變過一一毫,心毫無波。
只是在顧見驪離開的時候,覺到了一道過分直白的目。回頭,便對上趙家表爺不懷好意的目。
顧見驪蹙眉收回目,心里父親當初的話的確沒說錯。
回到五爺的院子,顧見驪沒回房,先去看了四歲的六郎和四姐兒。兩個孩子居然還在睡著,顧見驪也沒吵醒他們,輕輕走過去了一眼。
兩個小孩子都是雪團子一樣可的年紀,酣睡時的模樣更是討人喜歡。尤其是睡在外側的娃,像只的小貓似的,瞧著就讓人心里跟著的。
“夫人,您先回去休息。等小主子醒了,奴婢抱過去見您。”
顧見驪又了一眼酣睡的兩個孩子,著頭皮轉回房。想得很好,陪兩個孩子一整天就不用回去單獨面對姬無鏡了,可惜這兩個娃娃睡得正香……
回了屋,顧見驪倚靠在窗前,隨意拿了本書來讀。若讀書能分散注意力,倒是能讓忘記屋子里的另一個人。
當將這一本書讀到三分之二,微微側首,發現窗外天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聽見有人走進屋中,顧見驪目仍落在書頁上,隨意問:“有什麼事嗎?嬤嬤。”
“五表嬸。”男人的聲音帶著討好。
顧見驪一驚,猛地抬頭。
趙奉賢往前邁出一步,顧見驪用力將手中的書放在桌上,肅聲質問:“這里豈是你能隨意進的地方!”
趙奉賢顯然被顧見驪忽然的氣勢唬住了一瞬,不過也只是一瞬。他繼續朝顧見驪邁步,笑嘻嘻地說:“五表嬸,早上沒能給您問好。奉賢心里過意不去,親自過來給您請安嘍。”
曾經的顧見驪絕接不到這樣的人,或者說即使是再卑劣的人在面前都要擺出儒雅的模樣來。而在過去的三個月,見過太過的地流氓。趙奉賢的言語和表,實在是太悉了。
顧見驪抓起一旁的茶碗,朝趙奉賢腳旁摔去,冷臉道:“出去!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趙奉賢仍舊是一臉的嬉皮笑臉,說:“五表叔好模好樣的時候最喜歡死人最討厭活人,他的院子最偏僻。沒人,你喊不來人。”
他瞇起小斗眼將顧見驪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話鋒一轉:“再說了,您這是誤會奉賢了。奉賢仰慕五表嬸多年,只是想和五表嬸說說話。別的混蛋事兒……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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