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燈燭通明, 龐碩的炭盆正燒著旺火。盆兩側立著兩只鎏金瑞，都被施過法咒，一只張口往炭盆吐氣，大一聲：“君上威震九州！”將火焰燎得更熾。另一只也張著口，跟著喊一聲：“君上洪福齊天！”卻是把騰起的焦煙盡數吸腹。

這兩只拍馬屁的金是慕容憐進獻的, 深得君上歡心。但墨熄覺得只有智障才會喜歡這種破玩意兒。此時兩只馬屁正好完了一呼一吸的作, 各自打了個金屬聲的嗝, 蜷在了炭盆邊不再彈。

墨熄掃了一眼殿，幾乎整個神農臺的藥修都在，而顧茫就被扣押在正殿中央, 周圍是宮最拔尖兒的修士在鎮守, 有人給他做了催眠, 他已經睡了過去。

當今君上則靠坐在鋪著緗靠的王座上，皂服冕冠, 面如冠玉, 眉目氣韻甚是不羈，這會兒正閉目養神。

聽到衫綷綵和步履匆匆聲, 他睜開眸, 往下掃了一眼。

“都來齊了？”

侍答道：“回稟君上, 承天臺的虞長老還沒來。”

君上冷笑一聲：“老東西年紀也是大了，傳音雪鸮也他不醒。我看他這個承天臺一品掌事的位置是可以退而讓賢了。”

“君上息怒……”

“孤有什麼好怒的。”君上翻了個白眼, 坐直了子, 一揮緗廣袖, “諸君座。”

滿殿應道：“謝君上。”

“夜半傳你們殿, 孤知道你們心中不爽，或許正在暗自將孤罵的狗淋頭。”

一名老貴族屁才剛剛挨在凳子上，一聽這話，忙噗通跪地道：“君上這是哪兒的話？”

“好了好了別跪了，啰里啰嗦一堆君威臣綱，煩不煩。罵了就罵了吧，只要別讓孤聽到，隨便罵。”

幾位老貴族面面相覷。

他們這位年輕的君上，脾非常古怪桀驁，令人琢磨不。

他雖然明確站在貴族守舊派的陣營，甚至繼位沒多久就摘掉了重華最大一位奴隸出的將軍，但自己行事風格卻一點兒也不規矩，時時刻刻都是一副“孤要令僻新天地”的架勢。

“知道你們想回去睡覺，想回去哄人，以及宿娼。”君上懨懨地，“那就長話短說。”

眾人：“……”

太荒唐了，九州二十八國，不知哪個國的君上會是這般做派。

“神農臺長老。”

“臣在！”

“你把顧茫今晚的況，還有判完的癥狀，全都給孤報來。”

“是！”

神農臺的領首修士上前一步，行了一禮，將今晚顧茫忽然靈力暴走的事說了，又道：“顧茫的靈核確實已經損毀，周沒有什麼靈力，但是……”

君上問：“但是什麼？”

那名藥修低頭道：“腔卻有很強的邪氣。”

君上思忖道：“……邪氣……”

“是的，下判斷顧茫暴走正是因為這邪氣，可惜重華國一向善養正道，從不去那些歪魔邪道，所以神農臺對此也知之甚。唯一只知道燎國定然對他的心臟過手腳，但如果想要細辯，恐怕還得……”他面為難，聲音逐漸輕了下去。

君上道：“你不用怕，但說無妨。”

藥修又作一禮，說道：“恐怕得等顧茫死后，剖以查其心。”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想立刻知道他上出了什麼病，就得馬上宰了他？”

“……是的。”

君上忽然罵道：“廢！”

神農臺長老嚇得立馬跪地：“君上，下無能……”

“你是無能！孤要個死人做什麼？他上那麼多燎國法的痕跡，活著還能拿來細究，死了能派什麼用場？埋著玩嗎？”

“君、君上……”

“再想別的辦法！”

神農臺長老道：“可、可顧茫已經癡傻，那些法痕跡微乎其微，恐怕——”

就在這時，慕容憐忽然懶洋洋地吭聲了。

“長老，顧茫他究竟傻了沒有，其實還未可知。”說罷三白眼一斜，似有深意地瞥向墨熄。

“羲和君，你說是不是？”

墨熄：“……”

神農臺長老結滾。被君上罵“廢”已經夠恐怖了，接著又被舒君打斷，現在更可怕，居然連鐵殺伐的羲和君都卷了進來。

他只覺得自己要昏迷了。

磕絆半天，才勉強道：“可方、方才下已多次診判，顧茫確……確實是什麼也不記得了，整個人也都趨于，羲和君……是為、為何覺得他沒傻？”

墨熄道：“顧茫方才召出了魔武。”

神農臺長老一聽這話，驟松一口氣，忙道：“羲和君誤會了，雖說召喚神武魔武，都需暗念咒訣。但是這也并非絕對，在宿主心意波極大，或者非常危急的況，就算不用念咒，武也是能被喚出來的。所以這……這并不能說明什麼。”

墨熄不作聲地聽著，臉上霜寒，眼睛卻一直一眨不眨地盯著昏迷中的顧茫。

他看上去很鎮定，卻沒人發現他搭著的紫檀座扶手，已經被生生地裂出了一道暗紋……

這時候親貴中另有人開口了，他說道：“君上，不管怎麼樣，顧茫實在是太危險了，今日要不是護衛隊去的及時，恐怕又有人要喪命他手！”

“就是，想想他造的那些罪孽，君上又何必心！不如殺了他算了！”

像慕容憐一樣，認為“活著折磨才有意思”的人畢竟只是數，大多數人還是信奉著“以牙還牙，以命換命”這種原始的教條，親貴中有許多人都和顧茫有債，今日得了機會，自是不愿放過。

一時間“立即決顧茫”的呼聲大躁。

君上轉著自己手上的玉珠寶串，忽然把寶串往紫檀案幾上一砸，兇狠道：“吵什麼？”

眾人立刻無聲了。

“嘰嘰喳喳的，后宮吵完前朝吵，孤的頭都大了！”

“……”

君上指著神農臺長老說：“你就是個廢！要不是姜拂黎不愿意坐你這個位置，孤早不知撤你多回了！”

神農臺長老哭無淚，心道，這個位置本來就是吃力不討好，要不是姜拂黎不愿意坐他這個位置，他自己都不知該請辭多回了。

君上消了會兒氣，忽然扭頭問侍：“姜拂黎什麼時候回來？”

侍也撲通給跪了：“……回稟君上，下也是廢，下不知姜藥師行蹤……”

“行了你起來吧。”君上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倒不是廢，姜拂黎本來就很難跟，你不知道就算了。”

侍差點哭出來：“多謝君上。”

君上抬眼對眾臣說：“顧茫這個叛臣，若是要殺，兩年前孤就可以殺了他，留到今日，自是有孤的原因。”

看到幾位貴族諫的樣子，君上不耐煩道：“你們不用啰嗦，先聽孤把話說完。”

“孤清楚，你們有不親人友人都不幸命喪于顧茫之手，恨不能除之后快。這樣做，仇恨雖然得報，但除了報仇之外，重華得不到一星半點的長。所以，孤要留著活的顧茫。他如今上印記雖淺，神農臺無法得取任何有用的法咒訊息。但神農臺做不到的，姜拂黎未必做不到。姜拂現在做不到的，以后未必就做不到。孤可以等。”

頓了頓，又威嚴道：“顧茫失去的記憶，有用。顧茫上的法咒，有用。顧茫這個人，活著比死了有用得多！”

“重華雖從不修煉魔道，百年來只以正為修行之基，但若連了解都不敢了解，如此固步自封，不知燎國敵如何。”他冷笑一聲，“那麼孤看，重華遲早也不會是燎國的對手！”

君上居然想研究燎國魔道？！各人臉上都出繽紛各異的神。

“這……”

“重華怎麼可以涉獵暗黑法力？就算是為了知己知彼，也還是太危險了啊。”

有個在場的親貴，是君上寵妃的哥哥，笨得很，此時忍不住問道：“君上，想要弄清燎國的黑魔力量，以后再抓俘虜不就是了？為什麼非得是這個？”

君上翻了白眼：“因為他上傾注了燎國的大量心，他和別人都不一樣。你怎麼還沒蠢死？”

一時眾人寂寂。

過了好一陣子，慕容憐忽然起，朝王座施了一禮，說道：“既然君上與臣等都明說了，臣等自然不會再有異議。只不過……”

“你講。”

慕容憐道：“今日落梅別苑出了這樣的事，說明顧茫邪氣霸道，居然能沖破別苑外的防護結界，繼續把他留在那里，已經不再周全。”

他頓了頓：“如果君上信得過，不如允臣將他直接帶回府上羈押，臣定當嚴加看束，也算是為今日之災贖罪。”

君上神懨懨地思索了一會兒，道：“嗯……這也是個辦法……”

慕容憐道：“多謝君上，那麼－－”

他話未說完，卻被另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

“不行。”

一直在旁邊閉目闔實，沉默不語的墨熄此時終于在他的紫檀尊椅上發話了。

他抬起頭，看向舒君，再一次重復了方才的否決：“不行。你不能帶走他。”

君上先是怔了一下，隨即頗為意外也頗有興趣地下，在舒君與羲和君兩人中間來回看著。

慕容憐僵了僵，角研開一冷笑：“羲和君有何高見？剛才覺得顧茫可能保有記憶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嗎？”

“我是這麼說過。”墨熄起，他的高和他此時臉上的神一樣令人趕到迫，“所以我帶他走。”

慕容憐瞇起眼睛：“憑什麼？”

墨熄言簡意賅：“憑你打過不他。”

“你——！”

墨熄轉頭看向王座，說道：“君上，顧茫雖平日武力盡失，但若再次狂暴，實力不會低于今日。”

“說的也是……”

“他的戰力，您是知道的，論單打獨斗，整個重華難以有人出其左右。”墨熄沉冷道，“請君上將顧茫遣于羲和府，我一定嚴加管束，不會讓他再傷及君上以及重華國任何一個人。”

“……”慕容憐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道，“羲和君上說的好聽，但要我看，你哪里是想保護重華，保護君上？”

墨熄道：“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慕容憐蒼白的面龐仰了仰，瞇起眼，“我什麼意思，羲和君難道不清楚？”他下一偏，示意了一下顧茫的方向，“你把他帶回去，難道不是私心想護著他？”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墨熄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顧茫方才差點就死在我手上，我護他？”

“那可不是差點兒？”慕容憐眼波冷淌，“可不是沒死？何況我在大殿外問羲和君是否真的想要親手掐死顧茫，羲和君不也沒有回答？”

墨熄抑著怒火，說道：“我想要不想要，又何必說與你知道！”

“是啊，你想要不想要，愿意不愿意，又何必說與我知道？你與他是什麼關系，你們之間的事又怎會需要說給外人聽？呵呵，在座其他同僚忘倒是大了，那不如我來提醒諸位一句吧。”

慕容憐頓了頓，瞳眸乍現，“羲和君從前，不是顧帥的車笠之嗎？”

他這句話一出，其他人非但沒有驚訝，反而倒頗有些無語。

墨熄和顧茫從前親無間，大家都清楚。但顧茫叛國后差點把墨熄給捅死，這事兒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倆的關系，早在那一刀刺下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

眾人都訕訕的，有幾位不尷不尬地笑了笑，也沒應和。

還有人則說：“舒君，這都過去的事兒了，還有什麼好提的……”

慕容憐倒像是對他們的反應早有預料，他只是疏懶地哼了一聲，角咧開的弧度愈發危險：“好，我不提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