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茫是被管家押上來的。

他脖頸扣著鐵鎖，一路叮叮當當，赤著雙腳，從暗現。

和墨熄上回見他不一樣，上次的顧茫顯得很平靜，仿佛是因為待在屬于自己的領地，所以未見毫的不安。而此刻的顧茫雖然依舊平靜，但是是繃的，長睫后藏匿的銳利目依次掃過眾人的臉，滿是危險之意。

兩人的目猝不及防地上，墨熄心中微。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境也很尷尬，如果顧茫忽然提起之前落梅別苑相見的事，雖然對自己并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卻也終究也不是什麼好事。

但理智如此，心某的地方卻在暗暗囂，希顧茫能對自己有那麼一星半點與眾不同的反應。

可惜顧茫他失了。

顧茫對他一點興趣都沒，看來只是把他當作那些稀奇古怪的客人中的某一位，甚至沒有在他臉上多做停留，就那麼無遮無攔地看了看他，又無牽無掛地移開了。

“……”墨熄一臉沉地抄起案幾上的玲瓏玉杯，開始垂下眼簾沉默地把玩。

“唔，昔日赫赫有名的神壇猛。”慕容憐皮笑不笑地說，“顧茫，你這麼張做什麼。從小你就是在我這個宅子里伺候的，故地重游，又有什麼可怕。”

“來。”他說著，向顧茫招了招手，“你過來。”

顧茫慢慢往前走了兩步，目落到了慕容憐面前的香爐上。接著，他似乎被香爐里浮生若夢的味道給熏著了，打了個噴嚏，忽然轉頭就跑。

慕容憐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回了下神，才厲聲道：“給我把他抓住！”

顧茫的靈核已經被廢，但是法依然凌厲，一雙長掃過，猛地踹倒了三四個人，接著單手一撐，獵豹般騰空躍起，閃過企圖抓住他胳膊的家丁，穩落在地上。

這一套作行云流水，雖無任何法，卻也十分悍厲。

顧茫踹飛了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撓撓臉頰，轉繼續逃。

“……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廢掉的顧帥也比這群烏合之眾能耐。”他說著，瞥了墨熄一眼，“你說呢，羲和君？”

墨熄雙手抱臂，沉默地靠立在椅邊，沒有搭理慕容憐，而是看著顧茫在廳堂來回奔逃避閃。顧茫的功夫底子實在太過扎實，舒府的家奴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他制服，一個個已渾是汗，鼻青臉腫。

“主上，捆好了。”

“瞧這一個個氣如牛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靈核被廢的不是他，而是你們呢，蠢材！”

仆奴立刻把頭埋得更低，結張地咽了咽。所幸慕容憐沒有繼續責怪下去，而是一拂寬袖，不耐道：“押回來。”

顧茫被再一次帶到了大廳中央，由于他一直不肯聽話，他們只得用法咒把他的子牢牢捆住，押至座前。

“跪下！”

顧茫不肯跪，于是被那群人暴地踹了一腳膝窩，跌到在了地上。

他的口鼻，脖頸，腹部，膝臏都被黑的捆仙索勒縛著，眼神混而狂怒，原本就很松散的袍也敞開了，出大片蒼白的膛。

慕容憐下了湘妃榻，手里仍執著撥弄香的銀勺，俯盯著顧茫細看：“重華之大，皆是我慕容江山……將軍，你要跑到哪里去？你能跑到哪里去？”

言畢，忽然揚手就給了顧茫一個掌。

“啪”地一聲脆響，用了十十的力道，臉頰霎時浮起五道紅痕。

顧茫被打得頭偏到一邊，沒吭聲，反倒是墨熄的睫微微了一下。

“訓了你兩年規矩，還是一點都沒學會。”

慕容憐直起子，又聞了聞勺尖殘存的香味，忽然轉眸看著墨熄。

“羲和君啊，我聽聞你治軍有方，當初你接手顧茫留下的王八軍，有不老兵曾要造反，但都被你軍前誓話給勸服住了。你既然有如此本事，那要不也來替我教教這位昔日的王八軍統帥？讓他也學學乖。”

說著揮了揮手，示意家仆把人拖到墨熄面前去。

“說起來，當初他在墨帥口刺了一刀，這遲來的贖罪道歉，總該給墨帥補上。”

慕容憐慢吞吞地：“如今你為刀俎，他為魚，要怎麼折磨他都隨你。請吧。”

顧茫能聽懂的復雜句子不多，什麼刀俎魚他是不會明白的，但“折磨”二字對他而言，就像被打怕了的狗聽到子挪的聲音，渾一個激靈，驀地睜大眼睛。他伏在地上，視野有限，看不到側后方站著的墨熄。當左右兩個家仆挪他的時候，他努力地想要回頭，卻被固定著他腦袋的仙索勒地更，卡在他齒間的鐵鏈幾乎都勒進了里，得他不過氣來。

一時間廳堂的目幾乎全部集中在了墨熄和顧茫的上。

岳辰晴捂住眼睛，從指里往外看：“墨帥，你們倆仇歸仇，怨歸怨，可千萬不要當著我的面殺人啊，我還是個孩子呢。”

“……”

墨熄沒說話，他慢慢俯，單膝半跪，一只手肘擱在膝頭，另一只戴著黑皮手套的手則住顧茫的下，抬起。

顧茫的被鐵鎖鏈勒住了，什麼話都罵不出來，只能一邊掙得鐵鏈叮當，一邊狠瞪著他。

一瞬間，墨熄心里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戰栗，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顧茫衫凌地被鐵鏈勒縛著，他背后竟起了一層興的皮疙瘩。

是終于把獵踏在足下，看其引頸就戮因而生出的刺激？還是怒其不爭的憤忿？亦或者什麼別的緒。

他不知道，也并不那麼想知道。

黑冷的眸子往下睥睨，燈火搖曳中，他的視野里盡是顧茫兇狠又可憐的慘模樣。

“……”半晌后，墨熄閉了閉眼睛，起，“帶下去。”

“嗯？羲和君這是什麼意思？”

墨熄將臉轉開：“我對他沒興趣。”

慕容憐笑了笑：“原來是這樣。我還道是哪里中了羲和君的痛，惹得羲和君不高興了。”他說著，往手中的水煙槍里添了點微末，瞇起眼睛狠一口，而后眼波流淌著，斜睨過來。

“不過羲和君可真是令我佩服。戎馬倥傯這麼多年，仍是清高得和當初一模一樣。這男男，冤家佳人，各個不了你的眼。出于好奇我問一句，到底是要怎樣的天香國，您才看得上啊？”

墨熄不吭聲，臉沉下來。

岳辰晴見兩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張，撓撓頭，忍不住探過來想個。

墨熄頭也沒回：“你站遠點。”

“……哦……”

慕容憐多了，嗤嗤地笑：“羲和君以為岳小公子聞這麼點兒煙氣就能上癮？你寬心，這是絕無可能的。”

“最好如此。”墨熄的目像寒夜吳鉤，過煙熏繚繞的霧氣盯住慕容憐的臉。

大抵因為世家爭權，慕容憐對墨家橫豎看不慣眼，從小就沒找墨熄麻煩，總想清墨熄的喜怒，抓到墨熄的把柄。像這樣旁敲側擊試探他的心事，早已不是一次兩次了。

慕容憐笑了一下，果然又咬不放地追問下去：“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這偌大的落梅別苑，環燕瘦，男男，統共百來號人，羲和君就沒有一個挑的上眼的麼？”

“……我的私事，不勞你費神打聽。”

慕容憐輕飄飄地著水煙，玉般的手指點著烏黑的煙槍，吞云吐霧：“呵呵，羲和君又何必拘著。我知道你惜聲名，不過依我之見，人生在世，快活便好，那些無關要的氣節啊，品格啊，就如過眼云煙……”

他說著，呼出一口迷離煙氣，在青靄中出個若有若無的笑，他吹開那些煙靄，慢慢道。

“你瞧，片刻就散了。”

墨熄冷冷地：“聲名？”

“羲和君男不近，不是因為聲名，又是為了什麼呢？”

墨熄淡漠道：“因為潔癖。”

慕容憐一時沒有作聲，瞇著眼，齒間吐著細細的煙流。

兩人爭鋒相對了好一會兒，慕容憐轉頭嗤笑，重新躺回了湘妃榻上：“干凈人，好沒趣兒。”說著，擺了擺手，招呼其他賓客。

“來來來，各自盡歡，想玩兒就玩兒，不必客氣。”

“今天宴會散后，誰摟著的姑娘還有神，還未灌醉，我就當誰腎虧虛，從今往后落梅別苑可招待不起。”

家奴湊過來，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主上，那……這個顧茫是押回去，還是放這兒呢？”

“放著啊，押回去作什麼。”慕容憐笑地，“羲和君雖然對此毫無興趣，難道其他人就不玩了？”說著瞥了墨熄一眼，“羲和君，你是真的不稀罕他對吧？”

“你若真的不要他，那我可就由著弟兄們痛快了。”

“……”

見墨熄不與理會，慕容憐笑笑，眸中閃過的幽像是蛇的鱗片：“行。”他頷首，抬手點了點顧茫，“這個人太丑，羲和君看不上，不要了。你們把他拉下去，隨諸位公子尋歡吧。”

其他人自然是樂得其所，當眾欺辱尋常歌，他們大概還有點兒面上過不去，但欺辱顧茫卻是人人都拍手稱快，稱道好的。

誰讓顧茫是重華的叛徒呢？

一時間那些醉醺醺的修士們都在圍著他取笑，尋思著刻薄法子去辱他。

有人瞧他著，丟了塊醬骨頭在他面前：“想吃就吃啊。”

顧茫為上，繞了幾圈，挨不住，真的把那醬骨頭捧起，湊在鼻尖，先是小心翼翼地聞了聞，覺得無異，又張口咬了一點點下來，在口中咀嚼著，一雙眼睛謹慎而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那些公子看。

墨熄余瞥見這樣的景象，心中窒悶，只得把臉偏得更開。可是臉轉開了，聲音卻怎麼也回避不了，尖銳刺耳地扎了進來。

“哈哈哈哈，顧帥，說你是猛，你還真的撿骨頭吃呀？”

公子哥們哄堂大笑。

“從前你不是干凈的麼？怎麼掉在地上的東西你也要。”

“顧將軍，你的臉皮呢？”

滿室的鄙夷之意能掀翻屋瓦，但顧茫不理會，只是默默地啃著那塊難得的醬骨，不一會兒就把骨頭啃了個。

他了，重新抬起頭來，掃過那些猙獰嘲諷的臉，落在案席的盤盞中。那里堆著小塔般的紅燒醬骨，方正大塊，瘦均勻，每一塊紅燒都裹著濃郁醬，油紅料香。顧茫沉默地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道：“給我。”

這是他進屋后第一次正正常常地說話，那些就和瞧見一只一直沉默著的貓忽然了聲似的，一個個都有些興。

“給你什麼？”

顧茫毫不客氣，一副野求食的臉：“給我。”

眾人哄笑：“哈哈哈，你們看，他會討吃！”

“別的不認識，倒是知道。這個神壇猛，呵呵。”

座上的一位公子哥兒問道：“你想吃？”

顧茫點頭。

那公子哥兒竟真的夾了一塊，玉箸著，遞給他。顧茫接過了，正想要吃，那公子忽地大笑道：“你這個叛國叛君的狗，還想吃？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去吧！”說著，指尖靈力微，顧茫捧著的那塊紅燒瞬間就被滅作了一團青煙。

顧茫看上去好像嚇了一跳，他懵懵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陣子，然后又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子，最后又低頭在地上找了一陣子，最后終于確定了，他有些困地歪過頭：“不見了。”

廂房，一群人爭先恐后地尋他開心。

“想吃東西還不容易？”

有人把醋、酒、醬、油混在一只酒樽里端給他：“來，嘗嘗這個，瓊漿玉，哈哈哈哈。”

顧茫大概是了很久了很久，盡管并不那麼相信他們，但還是把酒樽接過了，聞了聞，覺得味道有些奇怪，于是謹慎地了一口。

靜了片刻，直接“噗”地一聲噴在了那人臉上。

“……”

有人樂得直拍，有人則在興地想著其他法子辱他，被噴著的公子則惱至極，接過帕子將臉一抹，而后一把揪住顧茫的襟，兇狠毒辣地甩去掌，罵道：“給你喝你還挑，挑你祖宗的。”

顧茫挨了打，立刻就想要回擊，可是燎國在毀了他神智的時候，把他強悍的靈力也化掉了，他本不是那個修士的對手，兩下就被鎖鏈勒住脖子，叮叮當當掙不得，只能狠狠地盯著對方。

那眼神真的就和狼一模一樣。

“給他好看！揍他！”

“對！揍他！”

誰不憎恨顧茫？尤其今日還有墨熄和慕容憐在場，所以那些公子多懷著些討好兩位神君的念頭，一個個法施得毫不容，攻擊咒雨點般落在顧茫上——只要不打死，就挑最狠的來。

顧茫很快就被圍攻地毫無息之地，但他并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如此厭憎他，他想說話，里卻全是。

有幾個人尚覺不盡興，干脆拿起剛剛那盞未盡的酒樽，居然又往里面呸了幾口唾沫，而后掰起顧茫的下，喝叱道：“張！給我咽下去！”

“喝下去！今天你不喝就別想出這道門！”

這群門閥貴胄正將他圍作一團凌辱，懷著討好羲和君的熱切倍加賣力地折磨他，忽聽得最角落里“砰”的一聲悶響。

眾人一下子轉頭，只見一直沉默著管自己把玩酒盞的墨熄霍然起，玉杯往案上一扔，抬起眼來，臉極其郁。

作者有話要說： 阿蓮：呵呵呵呵，口是心非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是不在意？那你摔什麼杯子？

墨熄：手。

公子甲乙丙：來來來，顧茫，再來吃一塊~

墨熄：……

阿蓮（斜眼）：墨帥，本王要不要給你一只防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