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通不敢托大，謙卑道：“大人替天巡察，讓萬民得沐天恩，我等日夜期盼哪有忙。”

倒是會說話，魏文昭角微彎：“周大人請起，本叨擾幾日。”

“不敢、不敢”周志通一邊爬起來，一邊掏出帕子額頭虛汗，帽下幾縷灰發。四十七歲的他，三甲出，沉浮環海近十年，才做到一個從六品知縣。

朝中無人，這次是他最好的機會，如果升縣功，不僅能晉級，還能在縣志上留一筆，因此看魏文昭跟看親爹一樣。

“大人行駕到縣衙，還是驛站？”

“縣衙。”

街上行人涌起來，客棧窗下門口站滿了人，有人喊：“褚娘子快出來看，欽差大人下船了！”

褚青娘抬眼過窗戶，往碼頭看一眼，影影綽綽人影，什麼也看不清楚：“是啊，欽差大人真威風。”看不出半點敷衍。

“噯，說起來還是褚娘子好，占了這麼好地段。”先前的人繼續說，就是話里怎麼也掩不住三分酸。

褚青娘恍若未覺，笑的謙虛客氣：“地方再好也要四鄰照顧，四月十八開張，等著您照顧生意。”

說話的就覺得有面子，笑的親熱幾分：“一定。”

又寒暄幾句，褚青娘囑咐屋里工匠：“東西都準備妥當，等欽差過去就開工。”

有人抱怨：“這大人也真是，說來就來凈耽誤功夫。”

“大人的事，不是咱們老百姓能議論的，”先是輕聲，隨即轉笑語“歇一會兒，喝杯茶不正好。”

“是是是，東家說的是。”幾個工匠紛紛大聲笑。

轎依次從門前路過，褚青娘在屋里也瞟了一眼，此時的不知道，里邊坐的是魏文昭。對而言等人走了，趕開工才是真的。

縣衙客房早就收拾妥當，雖然船上什麼都不缺，但還是陸地上舒服。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玉白臉膛蒸出薄薄紅暈，晚風一吹涼爽愜意。

呂頌又換了一塊干巾，一邊包著發拭，一邊躬低語：“老爺，周知縣晚上擺酒給您接風。”

“嗯”魏文昭鼻子哼了一聲，呂頌是呂文佩的陪嫁，是呂家送給他的隨從。雖然得用，雖然一家子契都在他手上，可魏文昭還是計劃，以后得自己培養一個。

晚宴并不奢華，也沒有鶯聲燕語歌姬妖嬈，周志通聽說，這位大人不好：“大人從京城來，南北風味都嘗過，也嘗嘗懷安特。”

桌上橘紅松鼠魚、淺黃煮干、醬兜長魚，還有一盞清亮湯里蟹獅子頭，再加上幾味清爽時蔬，一盅文思豆腐。

清淡口味加上澤搭配，讓人胃口大開，可惜魏文昭長的是北人，就喜歡面食，還有濃香口味的飯菜。

雖不喜歡，魏文昭也沒表現出來，各樣都嘗了嘗，笑道：“清淡新鮮，周大人費心。”

周志通聽得高興，一拍手，廳外笛聲響起，懷安最好的舞娘，一甩水袖，出現在月亮門前。

宴會正式開始。

獅子頭太腥，黃鱔像蛇，文思豆腐要甜不甜，一樣松鼠鱖魚醬太淡，倒是竹聲不錯。魏文昭忍著子，慢悠悠夾菜，倒是多看幾眼廳外歌舞。

然后讓他看到一張臉，準確說是半張臉，如果不看眼睛，只看鼻子，很像某個人。

周志通一直留神欽差靜，然后發現欽差眼定在一個……丫頭上？那丫頭連表演都不配，只站在角落伺候樂伎。

“大人？”難道您好這口？周志通用眼神詢問。

“歌舞不錯，讓人賞心悅目。”魏文昭收回心思，笑著應到。

“能得大人夸獎，是們福分。”周志通樂呵呵，就是嘛，絕舞伎不喜歡，怎麼可能喜歡個丫頭，他就說大人口味不可能這麼奇怪。

魏文昭笑笑，繼續欣賞歌舞，心下結冰：那個狠心絕的人，早死在路邊了吧，最好早死了，這輩子別讓他到。

一杯酒仰頭飲下，魏文昭抿咽下去，菜難吃就算了，酒也難喝!

夜滿天，褚青娘才和程萬元回到碼頭。工期趕得，幸虧四月日頭長，耽擱的功夫才趕上。

“回來啦~”迎接褚青娘的，是妞兒燦爛的笑。

前些日子，褚青娘宣布買下客棧，驚喜過后，譚蕓芬要把所有月錢貢獻出來，程家也一樣。

妞兒見了，也從兜里掏出三枚銅板：“給做大生意。”

六七兩月錢沒要，褚青娘拿了妞兒三枚銅錢，笑眼彎彎：“行，拿妞兒零，做大生意。”

從那天開始，妞兒就有了底氣，越發活潑大方，畢竟能幫做大生意!

褚青娘妞兒羊角辮，妞兒接著嘰里呱啦：“累不累，熱水都給您備好了，程爺爺好。”小腦袋一轉，不忘跟長輩問好。

褚青娘抬手，程萬元將手里紙包給。

只是不等褚青娘作，程萬元再拿出一支小銀鐲，彎腰套在妞兒手腕：“這是程爺爺送妞兒的。”

褚青娘接著將紙包，放進妞兒懷里：“明兒個妞兒六歲，這塊布讓你娘給你做新裳穿。”

聽到聲音趕出來的譚蕓芬，寵若驚：“小孩兒一個散生，怎麼擔得起、先生厚。”

褚青娘拍拍妞兒，讓回到母親邊，淺笑：“家里人逢生辰都有新裳，妞兒不過第一個趕上。”

話題一轉：“秀梅還沒回來？”

“沒呢，下午回來刨了兩口飯，捎帶喂飽淳哥兒，就走了。”

這也是個拼命三娘，每天挎著籃子，只要路上有人就不回來，河邊那一溜兒紅燈籠院，是晚上長跑的地方。

褚青娘尊敬這種人，但不支持：“告訴秀梅不要那麼辛苦，錢哪里掙的完。”

這話褚青娘說過幾遍，可惜沒用，程母懷里抱著小孫子：“隨去，多賣一點心里踏實。”

這都是在牙人手里轉賣嚇得，如今好不容易安穩，黃秀梅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個時辰出去掙錢。

褚青娘頓了頓：“隨吧，只是盯著，別累垮了，過幾日客棧開張就好了。”

“噯”程母應了一聲。

其實何止黃秀梅，一家人誰不努力，自從有了客棧，心里都憋著勁。

程煥白天替主子出攤，晚上睡客棧看店，每天早上去，都能看見店里活了不：或者是東西重新堆放整齊，或者是刷白的屋子，地上洗的干干凈凈。

就是啞婆……啞婆沒什麼變化，只是那一晚，程、譚兩家拿出所有月錢，啞婆沒什麼表示，卻等人各自回屋后，抱著三十兩銀子到褚青娘屋里。

“有錢莊賺的利息，也讓老婆子賺賺。”棺材本拿出來，卻連一紙借據都不要。

現在也一樣，聽見褚青娘回來，啞婆只在廚房門口看一眼，繼續回去干活。

褚青娘和程萬元一桌吃飯，吃完飯，多囑咐一句：“灶上給秀梅留點熱飯，鹵鍋那只，撕條給。”

澡桶里熱氣氤氳，水面上飄著一層梔子花，譚蕓芬一邊給主子按，一邊說：“張大嬸院里梔子花開的正繁，奴婢要了幾支給泡澡。”

沒說這是用自己月錢買的，譚蕓芬早看出來，家主子很雅致一個人。

“不知道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木香、荷花也有。”

“木香太濃了，荷花不錯。”

“是”譚蕓芬立刻喜滋滋，雖然出不上程家那樣大力，但是能讓主子喜歡，就開心。

雖然出力的方向不同，但是所有人都在努力，努力讓日子更好。

魏文昭提前來懷安也是有原因的，他一個天子近臣，沒有政績卻為欽差，京城不服氣的人多。

有的是人等他沒什麼績回去，到時上本斥他無能，指責皇帝用人唯心。

為了給皇上掙臉面，這趟出巡他做了不功課：沿路二三十個府縣，往年戶口糧賦、員升遷履歷，還有刑事卷宗、兵力征收，不敢說如冊在心，但是心里有數。

哪些地方平平，哪些地方有貓膩，哪些地方能出政績，魏文昭心里門兒清。

其中這個懷安最讓他心，懷安縣三甲出，做過六年偏遠地方知縣，又做了四年懷安知縣。原任考績就是上上等，一個貧苦小縣，三年有余糧，六年政治清明，不見作犯科。

懷安也一樣，四年時間稅賦增收百分之七十八，要知道這地方本來就富庶，再翻將近一番，是個實干吏。

懷安縣想中縣升大縣，魏文昭也想，只要懷安縣賬目干凈地方清明，他搭把手功勞就有了。

這一路，斷冤獄、興地方，都是他的本事。回到京城，證明皇上有知人之明，圣心一悅，他必然更進一步，誰也別想阻攔。

兩天時間看戶籍、稅賦，實地核查。第三天，褚青娘新店開業鞭炮齊響，魏文昭換上便服，騎馬和周志通勘測懷安。

懷安稅賦早已超過大縣許多，不能升，是因為田地不夠糧稅不夠。

整整五天跑遍懷安每一，周志通曬得臉發紅，十分痛惜：“下辦法想盡了，可懷安就這麼大，兩座矮山是僧田，再找不出土地。”

劉縣丞連忙驅馬上來，笑：“大人一心政務，都沒時間到懷安玩，那兩座矮山雖然矮，卻有個有名的地方問心崖，今年還出了熱鬧，三月份有個殺豬的……”

魏文昭淡笑看向劉縣丞，只是眼里沒有一點笑意，劉縣丞嚇得諾諾閉。

沒用的人閉，魏文昭抖韁繩繼續驅馬，周志通跟在后邊絮叨：

“大人再往前就到了秋源湖，那湖倒是大得很，可惜下也不能放了它的水種地，再說還有好幾百漁民靠湖為生。”

魏文昭不理他，騎馬繞到湖邊：萬頃碧波迎面而來，湖上漁舟點點、兩三只雪白水鳥劃過碧空。

心曠神怡、景如畫。

魏文昭極目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什麼，馬鞭一指：“那是什麼？”

水邊飄著一塊地，周志通看了一會兒：“那是水邊茭、等草糾結水面，時日久了積上泥土，漁民在上邊種點菜。”

魏文昭桃花眼微微瞇著，遠遠看著那塊，隨波漾浮的地。

周志通：“大人看那有什麼用，那玩意兒搞不好就漂了。”

“漂了，就給本綁住，駕！”馬鞭一揮，魏文昭驅馬過去。

“哎，你們聽說沒，新來的欽差不得了，讓人在秋源湖打樁，林木加土要田地！”

獨一味，幾個酒客幾碟菜，兩壺酒說新鮮事。獨一味褚青娘起名，陸舉人親書，黑底金字懸在大堂。

“那能？”旁邊桌的問。

這邊就來了神：“怎麼不？建在水上不會旱，飄在水上沒法淹，絕了！”

“木頭爛了全打水漂！”旁邊桌的不服氣。

先說話的笑他沒見識：“所以你做不了，河里那麼多船，怎麼沒見爛底兒？不會理啊？建好后用木樁拴住，各家各戶不會，這好比天大！”

不服氣的終于想通關竅：“我的天，秋源湖多大！”

柜臺里打算盤的程萬元，角抿點笑：何止秋源湖，東南多水域，這位欽差的功勞，都夠封侯了。

作為天子近臣，知道全國田地稅收的魏文昭，自然也明白。不過事落實后，他依然喬裝在街頭察民風。

每都一樣，不管順與不順，他都會親自察民，不驕不躁是他給皇上的印象。

兒站在街角，阿嬸嬸又去看胭脂水，他不想看，小小的孩子，眼隨意瞟著街上行人，然后他看到了……

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很漂亮，比許多人漂亮；很聰明，比許多人聰明。

兒定定看著，魏文昭似有所也看了過來，不知是父子天還是什麼，兩個人竟然都看住了。

小小膛，心臟砰砰跳起來，兒走過人群，走到魏文昭面前：“你是爹爹嗎，你來找兒和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