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聲馳晨起生鐘恒定，盡管晚睡，早晨也還是六點準時醒來。

臥室門打開的一瞬，譽臻正把花瓶往吧臺上放。花束主調是香水百合，花瓣葉片都凝住珠，香氣悠悠。

譽臻放好花瓶，側面向聶聲馳。雙手疊在前，微微躬，又是那一副公式化的笑容面：“聶先生，早上好。”

聶聲馳打量一轉，垂眼系好了睡袍腰帶：“什麼時候醒的？”

譽臻笑答：“休息得足夠負責好專職管家的工作，聶先生不必擔心。”

說著手往側面一引：“健房已經準備好，健在健房的更室，請跟我來。”

“不用。你去歇著……”

聶聲馳聲音一頓，抿抿，審視眼下皮，妝容致，確實不見一疲倦。

“譽經理隨意。”

他往健房走去，譽臻卻住他。

“聶先生早餐想吃什麼？”

聶聲馳腳步未停，“你決定，我早上喜歡吃什麼你不知道？”

譽臻一怔，答：“是。”

聶聲馳晨起健一小時，譽臻卻并不能閑下來去休息。

給餐飲部下了菜單之后，又要通知客房部來重新布置臥室，敲定需要變局部細節。

聶聲馳的助理送來聶聲馳的行程，為聶聲馳搭配的工作也必須由經手。

西裝、領帶、袖扣、手表、皮鞋。

雙腳邁進總統套房之后，譽臻就沒有合過眼，短短兩個多小時，逐間房檢查設施，記下需要據聶聲馳習慣調整的部分，再把資料給后勤作。

重新洗漱投工作，一切能趕在六點之前完已經是不易，談何睡眠。

他沖了澡出來，譽臻在餐廳調整好最后一支銀叉的位置。

抬眼見他進餐廳，又是躬迎接，把餐椅拉開：“早餐準備好了，請慢用。”

聶聲馳垂眼看一眼餐桌，說：“給餐飲再下一份菜單，八寶粥和灌湯小籠包。”

譽臻眼眸中并無波瀾：“聶先生，我會稍晚吃早餐的。”

他在餐桌主位坐下，拿起桌面餐巾，“說了是給你點的嗎？”

語氣隨意，手中鋪展餐巾的作自然，把餐巾鋪在前。下抬起，目閑閑落在譽臻臉上。

譽臻角了，“好的，聶先生。”

新點的餐食還未送達，聶聲馳也沒他那份，餐桌正對的電視機打開，新聞滾播放。

半個小時之后，門鈴響起，譽臻到門口，接了餐食，布置到聶聲馳手邊，著他面前那杯黑咖啡。

“聶先生，請慢用。”

聶聲馳揚眉瞥一眼，把那份早餐推到旁邊的座位前。

“坐下。”

譽臻言辭如舊：“聶先生，我會稍晚吃早餐的。”

他并不理會，低頭拿起手邊刀叉，劃開僅剩余溫的西多士。

“你沒有時間。我有會要開，你要陪我去。”

他叉起一塊放口中，抬眼看，細細咀嚼時，仿佛口中的并不是食，而是譽臻。

他眼尾隨笑延長：“專職管家是二十四小時服務，包括會議陪同，不是嗎？”

譽臻笑容未見裂痕，“當然，聶先生。”

聶聲馳一笑，手拉開旁邊餐椅，不由得決定位子。

“坐下。”

譽臻點頭致意：“聶先生客氣。”

刀叉抵著鑲邊瓷碟劃，白瓷勺在濃稠八寶粥中翻攪。

上一次兩人一起用早餐，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記不清楚了。

他口味西式，雷打不的咖啡培西多士，卻偏糯八寶粥，若是能和灌湯小籠包搭配是最好。

學校食堂雖然提供，可譽臻常賴床，能吃上的次數屈指可數。

聶聲馳哄搬去校外與他同住，就是拍脯保證天天給買灌湯小籠包，日日給熬八寶粥。

后來他也確實做到了，無一次落下。

起先譽臻也并沒有指聶聲馳能為洗手作羹湯，當個出得廳堂，得廚房的良家男。他一爺脾氣，事事刁鉆，眼高于頂，從不將就。可是相久了，也發覺聶聲馳這人心溫，若是被聶聲馳看作自己人，這一套傲慢便隨著底線如煙消若云散。

第一回 在他的住醒來，屋里就是火熏火燎的焦糊味。

譽臻趿著拖鞋趕到廚房，就看見他脖子上掛著件紅圍，一手抄著鍋蓋扇風，一手在鼻尖前揮。

八寶粥熬了個焦底，一鍋都吃不得。譽臻正要笑著說算了，聶聲馳只把推出廚房。

“別熏著你，回去再睡會兒，我等會出門給你買小籠包。”他說。

那日并沒有八寶甜粥，灌湯小籠包配的是聶聲馳喝慣的黑咖，譽臻舌尖卻沒嘗到一點兒苦。

后來譽臻生怕聶聲馳燒了廚房，只報了外頭一家吃過的早餐店，說那里的八寶粥好喝，直接買來就行。

從此廚房再沒傳出焦糊氣味，早餐桌上八寶甜粥也再無斷供。

直到一日譽臻破天荒早早醒來，這才看見聶聲馳在廚房里頭熬八寶粥的模樣。

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時聶聲馳特地去說的那家早餐店，找了熬八寶粥的老板拜師。生來沒分清楚柴米醬醋茶的人，竟在店里穿圍戴袖套，煙熏火燎不顧。

只為一碗喜歡的八寶甜粥。

曾經他對譽臻，簡直稱得上無有不應。

譽臻看著面前的八寶粥與灌湯包，只覺得恍若隔世。

“這個沈之問，你不認識嗎？”

譽臻聞聲抬頭，思緒忽然回，一瞬有些怔愣。聶聲馳手中銀叉一指墻上電視屏幕，將視線引過去。

電視上是晨間的財經新聞，不同于往日的平乏，今日的財經新聞，仿佛是盜版的娛樂熱點。

連標題都著港臺的筋骨——

小三登堂室錘正宮

裕興建筑“飯”難吃？

聶聲馳看了眼都忍俊不。

沈之問的照片被放大在中間，一側是頭頂怒火的妻子，另一側是僅有黑廓的人像，代指小三。

接著便是財經新聞的主持人出場講解。主持人專業素養過關，復述標題時面仍舊嚴肅，播放視頻時更是，宛如今日說法。

視頻是監控畫面，小三攔在沈之問車前，著沈氏夫婦下車，上去就跟沈之問扭打起來。沈太太也不顧儀態，掐作一團。

屏幕上主持人講解后續，說這位小三其實是沈之問的舊人，與沈之問分手之后，被沈之問著辭職，心懷怒火，早就聯系好了，大有破罐子破摔之勢。

如今話題獨霸熱搜，裕興建筑幾次制都沒下去。

畫風從八卦周刊到今日說法，最后終于回歸財經新聞，將沈之問與裕興建筑的背景剖析。沈之問不過裕興建筑的贅婿，專家預估裕興建筑撤下沈之問后影響不大，市方面無需太過擔憂。

譽臻平靜看完專題報導，說：“聶先生說笑了。沈先生是京華酒店的VIP顧客之一，我自然認識沈先生。”

譽臻把概念轉換，他卻并不想再給裝傻的機會。

他問：“那私呢？”

答：“那就是我的私事了。”

聶聲馳冷冷一笑，“是嗎？可你不就是要我管你的私事嗎？”

譽臻并沒說話，夾起一只小灌湯包，用瓷勺托住，停在八寶粥上方。

聶聲馳閑握銀刀叉，悠閑開口撥千斤：

“我來京華開的那次會議，本該是你來負責，你面了又中途離開；同學聚會故意遲來等著我先出手；打牌的時候故意輸了把沈之問扯進來。”

“擒故縱，守株待兔，借刀殺人。這麼多年了，這些招數你還是玩得這麼漂亮。”

“可是譽臻，你我之間，守愚藏拙這套就省了吧。你難道不是要我幫你？不是要我替你整治沈之問嗎？”

譽臻低頭，咬開一口，不急著吃，先把里藏的熱氣放出來。

沒看他，平靜說道：“你現在的手段也變得這麼簡單暴低級了嗎？”

他與一樣，從一開始就知道。心知肚明的兩個人，各戴面彼此算計，合演一出好戲。可此時聶聲馳已經將表面偽飾掃盡，譽臻也沒有再藏掖的必要。

“我剛剛臭罵他一頓，轉眼他的臉皮就被人撕破，沈之問會覺得是誰做的？沈之問的腌臜事，他老婆能不知道嗎？兩個不顧里子只顧面子的人，如今會來報復誰？你？”

“替我捅了我惹不起的馬蜂窩，還是只傷表皮不傷他們筋骨。你并不是在幫我。我不欠你一句‘謝謝’。”

聶聲馳眼中漾出笑意，徑自把重點偏移：“你臭罵他一頓？你罵他什麼了？”

譽臻忽覺太青筋跳了跳，低頭把瓷勺中灌湯包吃掉，并沒回答。

聶聲馳又問道：“沈之問算個什麼東西？靠老婆上位的人，如今靠山也不復存在了，你怎麼惹不起？”

他雙手握著銀刀叉，手中抵著餐桌邊沿，凝視譽臻，說道：“你父親把你放到京華酒店來，是來給他自己找靠山來了。你也很清楚，你也需要靠山，沈之問不是一個好靠山，我才是。”

譽臻喝一瓷勺八寶粥，把勺子放在一邊，規整放好。

抬眼，雙手十指疊，撐在桌邊，與他一樣，是對等談判的姿態。

一雙眼看著他，目毫不避諱，打量他眉眼，審視他流出的傲慢神態。

聶聲馳又看見那樣的笑容，冷的是疏離是鄙夷，熱的是嘲諷是不屑，又把他剖開，厭惡也不加掩飾。

譽臻緩緩說道：“你不是問我，我罵了沈之問一頓，罵了什麼。”

“我罵他沒有骨頭，罵他沒有臉皮，罵他讓我惡心至極。”

平鋪陳述，言辭藏針。

這哪里是在回答聶聲馳的問題，分明是把罵沈之問的話又掏出來，甩在聶聲馳臉上將他也一并痛罵。

聶聲馳咬牙切齒：“你拿那種人來跟我比？”

譽臻低頭將前餐巾疊起，放到桌面，正要起。

“譽臻。”

聶聲馳面上傲慢也不見裂痕，仍舊維持得，他手中刀抵著碟中最后一份培。

“你的靠山，只會是，也只能是我。你低頭，是‘何時’，不是‘能否’。”

“譽臻，你明白嗎？”

譽臻起，把餐椅歸位，站到聶聲馳右斜前方45度角的位置，兩步的距離。是總統套房專職管家工作的標準。

“聶聲馳。”

語氣平靜，端著的不是那張工作用的微笑面，素白寡淡，是本真冷冷貌容：“沈之問只是S姓第二十九個。”

“聶聲馳，你明白嗎？”

金屬與骨瓷裂，聲音將耳朵都刺痛。聶聲馳手中銀叉停在瓷碟邊沿，刀尖仍隨著怒火抖。

轉眼已換上公式化的笑容：“聶先生需要餐后茶點嗎？京華已經為您提前準備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