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陵川音樂學院新生開學。遠遠去就可以看見校園里迎新的陣仗，學長學姐忙的團團轉，大一新生茫然的跟在后面問東問西。許駿站在學院負責的區域，正指導學妹怎麼使用校園網客戶端，邊忽然投下一片影，擋住和煦。

本能的，許駿抬起頭來。

陌生的男人，材魁梧，面相兇狠。看年紀不可能是學生父母，不過這種時候，家里也常常會有哥哥之類的跟著過來。作為年級長，許駿禮貌的笑了笑，詢問道：“您有什麼事嗎？”

男人左右看了看，大概是沒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垂下頭看著許駿，開口時是與本地相差極大的北方口音，平翹舌咬的都很生：“你們學院有個安愿的學生吧？”

許駿一愣，旁邊一起負責迎新的生已經搶先開口：“以前是有，現在不在這早就退學了，估計傍上了好男人，回去相夫教子了呢。”

不是說話尖酸，而是安愿離開的實在毫無預兆，和同一個宿舍的人都不知道怎麼會突然退學。因為當事人的離開，班里所有的風言風語都被坐實，那些添油加醋以訛傳訛的話也無從考證，似乎了真相。大學里的生大多瞧不起這樣的人，安愿兩個字，是全系生公認的同類中的恥辱。只是這瞧不起究竟是因為依傍男人食無憂，還是因為自己沒能依傍上那樣的男人，就另當別論了。

長相獷的男人皺了皺眉，倒不是因為這種言論有多難聽，而是覺得事有些棘手。他看了看許駿，男孩已經把黃頭發染回了黑，更顯得溫和干凈。許駿也在看著他，語氣跟剛剛一樣禮貌，沒有異樣：“您找有什麼事嗎？”

聽到這個語氣，男人擺正了眼神：“你能聯系到？”

“聯系不到，只不過走的時候一些樂隊里的事還沒接清楚，我也正找呢。”許駿語氣有些無奈：“我還以為能通過您聯系上。”

男人罵了句話，連句道謝也沒說，轉就走。許駿重新低下頭，直覺那人不是什麼善茬，卻不知道他找安愿有什麼事。其實樂隊工作并沒有什麼可以接的，走的干干凈凈，就像本沒來過，人間蒸發一般。

回到車里，老董回頭看向后座上的荊復洲。他還是以往的模樣，只是眼神更為戾。淡淡掃了老董一眼，荊復洲冷笑：“沒打聽到是吧？”

“他們說退學了，誰也聯系不上。”

點了煙，卻沒有送到邊，荊復洲向車窗外面，拖著行李箱的學生和家長熙熙攘攘，有穿著白帆布鞋的孩走進去，臉上笑容明。他的眼神暗了暗，卻并不驚訝：“早就算計好了，不可能再跟任何人有聯系。”

老董煩躁的捶了一把方向盤：“他媽的，那怎麼辦？”

“你去找人把程祈的墳在哪打聽出來，別手，找到人了先告訴我。”荊復洲手上的煙靜靜燃燒，他說完這話，才終于抬手吸了一口。老董心思不及他深沉，但更暴戾，滿心想的都是把安愿直接就地解決。那句話都到了邊，卻撞見荊復洲幽深的眼睛，他張張，是把話吞了下去。

死多輕易，不是想活著麼，那就讓活著。

深吸口氣，荊復洲把煙掐了，提示老董開車。老董著后視鏡問了句“回哪”，他恍惚想起曾經，阿洋許多次這麼問過他。

“回鼓樓。”

回去以前那個聲迷離的鼓樓。

北方的九月不及南方，盛夏的熱度只在八月末尾拖出一句纏綿的尾音，便銷聲匿跡。早上的時候下了雨，安愿出門前看了一眼日歷，九月都快結束了，距離離開陵川已經過去差不多三個月。

明明天氣預報說今天氣溫回升，但出了門仍舊覺得涼颼颼的。安愿想了想，原本已經走出了一截，還是跑回出租屋加了件外套。現在的況是生不得病的，每晚在酒吧駐場的收要攢下大部分房租，如果況好了一點，或許還可以自己買個一居室。好在北方地廣人稀，房價不像陵川被炒得那麼高，按照現在的收，不出十年，就可以在這個地方安穩的落腳。

雖說是酒吧，但環境并不嘈雜，算是小資青年們會喜歡的那一類。安愿來到這里快有兩個月，漸漸跟大家混的了，下班之后偶爾也會一起聚餐。生活節奏慢的城市帶著古樸的，的氣質和這種古樸恰好完融合，在這里不需要穿暴的子，不需要做搔首弄姿的表，抱著一把吉他，下面的聆聽者能給予你最起碼的尊重。安愿喜歡這樣的生活，一切都在朝著的預期發展，未來無限明。

進了酒吧，調酒的小江正跟對面坐著的孩談笑，安愿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走去后臺。畢竟不是專業的場所，后臺也不過是幾個小歌手湊在一起聊天的地方而已。一邊抱著吉他調音準一邊聽們聊天，年輕孩子在一起，無非就是生計夢想，歸宿。以前宿舍里也有這些時候，向來不參與，那時候知道自己是要走的，投的多了，對誰都是一種傷害。

話題漸漸偏轉，向著一些難以啟齒的方面。有孩眨著眼睛看向安愿，示意也來分一下自己的所謂經驗。安愿抱著吉他瞇了瞇眼睛，像是思索又像是回味，幾個孩哄笑起來，催著快說。

“我有經歷，沒有經驗。”安愿說的輕描淡寫，幾個孩卻不依不饒：“點啊，比如什麼時候，那天是什麼況？看你一直自己上下班，為什麼分手了啊？”

吉他彈片在弦上輕輕一撥，綿長的一聲“嗡”。安愿不知怎麼回答，的和，付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只是在聽到這個話題的瞬間，腦海里憶起的是那時候的臺風夜，窗外風雨加，電閃雷鳴，敲開高級套房的門，后背抵上冰冷墻面。堅滾燙的覺如同昨日，肩膀上的傷疤忽然就約的痛起來。

想起在哪里看來的話：的記憶更持久，你忘了，但都記得。

笑了笑，安愿在們期待的目里搖頭：“太久了都記不清了，我也覺得自己每天一個人上下班真是可憐，你們有沒有好的男人介紹給我？”

幾個孩立馬七八舌，話題功被扯到了別的方向。聊了沒有多久，到安愿上場，抱著吉他走上去，燈落在發頂，能看到一個溫的旋。

今天安愿唱的是一首民謠，搖搖晃晃的燈，沙啞的嗓音。不再唱梅蘭芳，究竟是不想還是不敢，自己也說不清。

“散落的塵埃又隨風而去，飄過來又過去。這是我為你唱的歌謠，在深夜里唱起溫暖又好……”

“在寂寞中的人兒啊，他們都在著擁抱，在幸福中的人兒啊，他們都在甜的笑……”

“愿有人溫暖擁抱你啊，愿長夜里有人陪你說話，在這未忘記之前，去吧……”

燈影搖曳，臺下的人面孔都沒在黑暗里，晦不明。安愿的眼神下去，里的唱詞忽然讓覺出了點活著的滋味，那種剛剛因為回憶而帶來的悵然就這麼煙消云散。吧臺有男人在喝酒，歪著頭，含著笑意看向舞臺，聲音很隨：“你們這個歌手看起來不錯，有味道。”

小江也看了一眼，舞臺距離他們有一段距離，從這里只能看見安愿的側臉。他禮貌的笑了笑，夸獎卻是由衷的：“嗯，雖然有時候覺得格有點冷，不過人不錯，酷的。”

男人似乎對安愿很興趣，聽完了這首歌也不急著離開：“是學生？看著年紀不大。”

“好像不在念書，這些況我也不太清楚。”酒吧就算環境再好，也免不了有心思不正的人。小江沒多說，男人也不再追問，看著起下臺去了，子下小線條優。在吧臺邊又坐了一會兒，男人起離開，沒多久，安愿也到了下班的時間。

每晚來唱歌，下班基本是凌晨，回去之后睡一上午，下午再打另外一份工。走到門口，像往常那樣和小江打招呼，卻被他拉過去低了聲音：“你一會兒出去的時候小心點，剛才有個男人打聽了你半天。”

安愿一愣，點點頭，跟小江道謝。走出酒吧門口，安愿沒看到什麼男人，可心里到底是防備著的，最壞的況都想過，不能不防。算算時間，荊復洲現在或許已經被槍決，可他的手下會不會尋仇報復，安愿說不準。

街邊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安愿神如常的走進去，點了些東西在窗邊的位置坐下。現在大約是凌晨三點，街道上空無一人，是在店里熬到天亮了，才快速換了條路回家。

這麼防范了幾天，周圍沒有毫異樣。安愿不是鐵打的，長時間的睡眠不足讓看起來神憔悴。人如果不出時間睡覺，就必須出時間生病，相比較之下，不能再這麼糟蹋。不過事實證明的確是多慮了，那個男人再也沒來過酒吧，而像往常那樣走回家也并沒有發生什麼危險。

警惕的心就慢慢放下了，安愿恢復到以往的生活。國慶節的時候酒吧關門三天，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把前一陣子落下的覺都補了回來。再上班時神清氣爽，幾個一起唱歌的孩都說看著氣很好，不像之前，病怏怏的。

是啊，病怏怏的，總覺得自己心里或許是病了的，從離開陵川到現在。這病到底傷了哪里，找不到，總之再回不去從前。

晚上下了班，踏著月回去。凌晨的夜最是黑暗，街道上行人稀。走進小區的時候聽見后有腳步聲，要是普通聲音也就罷了，偏偏那腳步聲放的很輕，料定了不想被發現。天氣漸漸轉冷，天亮的越來越晚，頭頂路燈亮著，映出安愿略顯慌的眼神。

好在那聲音只在小區門口出現了一下便消失了，安愿左右看了很久也沒看到誰跟過來，低著頭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進了自己住的那棟樓。老式居民樓里沒有燈，的影一躲進去就完全被黑暗淹沒，拐角走出個年輕男人，舉著手機，向七樓的窗口。

“洲哥，上去了。”

在這樣的小城市，高樓不多，很多居民區還維持著舊貌，七層已經是頂樓。整個樓道里只聽得到安愿高跟鞋的聲音，走到五樓左右安愿回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后，寂靜里好像潛伏著危險。不知道這種詭異的預來自哪里，一邊告訴自己不要疑心，一邊提心吊膽的往樓上走。

一直站在自家門口，后也沒什麼聲音追上來。天邊微微亮，今天下班的晚，曙蔓延著升起，跟每一天都沒有什麼不同。住在隔壁的大爺有早起遛彎的習慣，安愿剛剛從包里掏出鑰匙，就看到大爺打開房門悠哉的走出來。大爺人很熱心，又喜歡搭話，安愿剛剛搬來的時候沒人家照拂，所以這會兒見到了，自然禮貌的低頭打了個招呼。

大爺笑瞇瞇的，背著手慢悠悠的下樓。安愿這才把鑰匙送進鎖孔里。

“咔噠”一聲，門被打開，屋漆黑一片，遮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走到六樓半的大爺忽然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想起來什麼似的，朝著上面看過去。他一向起得早，半個小時之前聽到房門開了又關，以為是安愿回來，想趁醒著給送點自己家做的點心。開門的卻是個男人，收了點心，還不忘跟他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