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愿回到學校是在第二天，荊復洲依言親自開車送回來。校園里還沒有正式開學，三三兩兩提前回來的學生正搭伴去超市買生活用品。阿洋沒來，荊復洲開的就是自己那輛勞斯萊斯，安愿站在車前，他坐在駕駛室里沖揮手：“每周至回鼓樓兩次。”

“要是我回去的時候你正好不在呢？”安愿眨眨眼，風把的長發吹的糟糟的。荊復洲被提醒，想起什麼似的把包里的手機翻出來：“我都忘了把我的電話給你。”

一串陌生的數字，以后再也不用通過阿洋的號碼才能找到他。安愿心里揣測著這大概是他的私人號碼，卻又不敢確定是不是唯一號碼。手把頭發夾到耳后，安愿撐著車窗靠近了看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該不會你有好幾個電話，這個號碼標注著‘安愿’，其他的號碼又標了別的人名字吧？”

“不會。”荊復洲手在近在咫尺的臉上了一把，距離太近，不做點什麼似乎就辜負了這樣的好天氣。他往前探了探子，手掌固定住的后頸，閉眼含住微涼的。安愿子一僵，他的舌尖剛剛渡過來，就掙扎著站直了：“你瘋了吧，這是我學校。”

正是宿舍樓下，來來回回難免有認識的面孔。安愿偏頭就看見某個同班生正往這邊看，見轉頭，那生慌的把目移開。的心里一沉，低頭看向荊復洲時勉強著那種被當做異類的難：“好啦，你回去吧。”

荊復洲笑笑，屬于孩子的那種敏脆弱他是不懂的，自然看不出剛剛眼神里的茫然無措。只是從表上多能出點端倪，雖然不明白怎麼忽然之間就不開心了，荊復洲還是笑著點點頭：“你進去吧，我看著你。”

安愿抿了抿，轉時帶了點逃離的味道。

的影走出沒幾步，荊復洲忽然看見不遠有幾個孩子說笑著走過來，懷里捧著嶄新的一摞書本，背后還掛著個小提琴袋子。他記起那時候也是在這個地方，安愿打開琴盒，那把二手的小提琴泛著老舊的灰，可能音都調不準。他怎麼忘了，這是開學，開學一定是開銷很大的時候，而他就這麼把送回來了。

打開車門，荊復洲快走幾步，朝著那個背影喊了聲“安愿。”

沒想到他會追過來，安愿回頭時眼神有些驚慌：“……怎麼了？”

剛剛說笑的幾個生轉眼就走到了樓下，走在前面的一個對著安愿招了招手，目卻落在了荊復洲上。他淡淡的看了那些生一眼，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都是花朵一樣，這麼一對比，安愿雖然長著張冷清的面孔，卻更顯艷。

低下頭，荊復洲掏出自己的皮夾，從里面了張卡出來：“拿去買個好點的小提琴，想報什麼班就去報，我看那些孩拿的是新書，你也去買新的，別買別人用過的二手教材。”

最后面的生眼神掃過了那張卡，安愿有些局促，猶豫著不肯接：“……不用，我上學期的獎學金快發了，手里的錢還夠。”

“還夠就是不多。”荊復洲把的手扯過來，將卡塞進的掌心：“拿我的錢，有什麼覺得過意不去的？”

安愿怔了怔，原本打算推的手僵在半空，又緩緩地收了回來。

是啊，是他的人，拿了他的錢好像天經地義。卻只能想到昨晚被他在沙發上細的親吻，想到他吻著的傷疤說這里是我的。心揪在一起，那張卡仿佛是帶了點別的意思，讓苦不堪言，只能干的應了聲：“嗯。”

見溫順，荊復洲滿意的拍了拍的腦袋，知道不喜歡在這樣的場合親，他又囑咐了幾句，轉上車。勞斯萊斯離開校園，偶爾有幾個人投去好奇的目，這樣的車在這里基本不常見，他們都還是勤儉的窮學生。

低下頭，安愿往宿舍樓里走。

室友們都還沒回來，安愿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看著手里那張卡。因為剛剛的幾分鐘，的手心里都是汗，把卡丟在桌上，安愿起去水房洗手。

有生站在那里洗水果，看到安愿走進來，笑了笑，把一個洗好的蘋果遞過去：“安愿你也回來的這麼早啊？吃蘋果嗎，剛買的很甜。”

安愿搖搖頭，禮貌的笑了笑：“謝謝，不用了。”

“對了，剛剛樓下那個男人好帥啊，不過看著比咱們大蠻多的，是你哥嗎？”生眨眨眼，語氣看似漫不經心。安愿知道這才是真正想說的話，洗手在掌心被出了泡沫，低著頭，專心的看著自己的手指，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不是”。

雖然沒有明說，但班里基本都知道安愿是孤兒，哪里來的哥哥。生的眼睛瞪大了，有點興的靠近了一些：“我就知道，是你男朋友對吧？”

打開水龍頭，泡沫被帶走。安愿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候也被同學問起過，有沒有男朋友。那時候什麼都不能說，只是篤定而驕傲的仰著臉，說你們懂什麼，我喜歡的人是很厲害的，以后的某一天他會為一個大英雄。

那時候說的是程祈，即便是在現在，也依舊覺得，程祈才是名正言順的男朋友。著手，安愿，明知道這樣說會帶來什麼，卻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他不是我男朋友。”

生一愣，有點尷尬的換了個話題，離開水房時安愿看見小跑著的腳步，睡穿在上也隨著的步子晃晃的，大概迫不及待要回宿舍去跟人們分的重大發現。

安愿在樓下拿了一個男人的錢。那個男人卻不是安愿的男朋友。

心里像是被帶走了什麼東西，空的。大概是因為剛剛開學，宿舍樓里的聲控燈有些沒修好，安愿原本是站在宿舍門口晾服的，遠的燈暗著，再回頭時邊卻忽然站了個人，嚇了一跳，率先映眼簾的是一雙銀白高跟鞋，那款式路過百貨商店時在櫥窗里看過，價格不菲。

抬頭，安愿手里拿著剛洗好的服，在一片清晰的滴滴答答的水聲里跟蘭曉對視。

蘭曉一聲的名牌，想必找到了新的金主，日子過得不錯。也沒意識到會在這里遇見安愿，那時候的某個早晨，還趾高氣揚的對安愿說著“我也未必瞧得起你”。安愿低頭把服擰好，掛到晾繩上，然后打開了宿舍的門。

“我回來把東西搬走。”蘭曉說著邁進去，安愿跟在后面，門虛掩著沒有關嚴。屋里很靜，連白熾燈發出的輕微的聲音都被放大了無數倍，安愿沉默著收拾自己的東西，聽到背后的蘭曉問了句：“安愿，你現在心里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

沒有回頭，安愿把桌上那張卡收進自己的包里，聲音帶著苦笑：“你不也是麼？”

“我沒想到，荊復洲會讓我們走。”蘭曉嘆了口氣：“我后來都聽說了，現在他邊的人都在傳，鼓樓是安愿一個人的鼓樓。”

安愿沒做聲，在椅子上坐下來，靜靜的看著。

蘭曉一件一件的收著自己的服，也許是安愿的平靜刺激了，忽然低下頭，哽咽著把自己的箱子拉好，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為什麼會變這樣呢，安愿，我們這麼年輕可為什麼會變這樣……”

的聲音凄楚，再抬頭時臉上遍布淚痕：“我上大學的時候，跟我爸說等我有出息了就回去，村里的人都以為我真是要變凰了，可誰也不知道我郵回去的錢都是陪男人睡覺掙來的……”蘭曉抹了把臉，化的致的妝被蹭花了，不知是眼線還是睫膏讓的左臉黑了一塊，狼狽至極：“我也想好好把學上完，可是音樂系學完了有什麼用呢？誰能真正歌唱家？我連學費都拿不出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好在那些男人喜歡我，我得謝那些男人喜歡我……”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囚籠，大多數人被圍困，走著走著就會忘記自己最初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我們稱之為初心的東西，常常消失在彼岸即將到達的時候。安愿走過去，輕輕擁抱住哭泣的蘭曉，這一刻蘭曉覺得們是同類人，不辯解，就讓覺得們是同類人吧，至不會在原本的傷痛上平添一層孤獨。

蘭曉離開的時候，樓下的寶馬正拼命按著喇叭。安愿從窗口出去，看見一個還算英俊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車邊打電話。蘭曉小跑過去，他摟住的腰，低頭在臉上吻了吻。那個男人安愿是見過的，那時候的除夕夜，他也是前來參加的人員之一，安愿記得那時候他牽著一個微微有些發福的人，跟薛老介紹說這是他的妻子。

便想起蘭曉臨走時說的話：“跟其他人相比，安愿你真的很幸福。”

夜幕籠罩，安愿站在窗邊苦笑。

音樂學院生偏多，生多的地方從來不缺話題。開學兩周的時間里，荊復洲開車送過三次，某個下午安愿路過琴房，聽到班里的生們聚在一起議論。

刻意低卻還是能聽出說了什麼的聲音，如同細小的螞蟻，啃噬著蠶食著的尊嚴。

“是吧，拿了那張卡，我看見了那個男的還長得帥的，二三十歲吧。”

“我問了，說不是男朋友。”

“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定下來找朋友，別開玩笑了。”

“不是啊，開學之前我看見他們在樓下，安愿腦袋探進去接吻呢。”

“誰告訴你接吻就是男朋友了？你傻哦。”

“會不會已經睡過了？這種男人。”

“誰知道，不過好像可以那樣看出來睡沒睡過，我跟你們說……”

安愿站在門口，這不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議論，每次議論里都有那麼幾個固定的人參與，然后慢慢的，全系都會知道，安愿是一個多麼不檢點的孩。第一次聽見時站在水房外面臉慘白，現在已經可以面不改。畢竟們說的沒錯，在們的想象里，安愿已經算是單純又善良了。可還是懶得等們討論完，抬手，安愿敲了敲琴房的門。

幾個生回過頭，看到之后明顯嚇了一跳。

目落在其中一個生臉上，安愿禮貌的笑了笑，好像什麼也沒聽見的樣子：“班長，我晚上有點事要出去住，今晚的年級會就去不了了，能不能幫我跟輔導員請個假？”

生們迅速換了一個眼神，班長爽快的點點頭，坦的就像剛剛沒有說出“會不會已經睡過了”這種話似的：“行，你放心吧。”

轉，安愿知道們接下來就會興致的猜測是不是又去找那個男人了。

換了服，安愿站在鏡子前面認真的涂口紅。荊復洲曾經問，口紅這種化學質每天吃進去一點，到最后會不會致命。安愿半開玩笑的倚在他懷里，說要是那樣有用，我死的時候你也一定會給我陪葬。

他低下頭啃咬的，像是想要證明他為了是愿意共赴黃泉的。

卻不知道，閉著眼睛的孩在心里冷笑，共赴黃泉？不，我想活著，活的比誰都好，該死的人，只有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