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安愿站在宿舍的走廊里，室友都已經睡了，怕打電話吵到們，只披了一件外就走出來。宿舍樓的燈是聲控的，偶爾應也不好，輕咳一聲，燈亮了，這才接起電話。

“喂？”是阿洋的號碼，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打進來。對方聽到的聲音后也咳嗽了一聲，很平靜的問道：“凌晨工作工資翻倍，你來不來？”

語氣太平常，就像平日里同學說，安愿，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你來不來？

沒有說話，因為這片刻的沉默，走廊的燈暗了下去。黑暗里安愿跺跺腳，在燈重新亮起來的時候回了句：“什麼工作？”

荊復洲想說“陪我”，卻又覺得三十歲的男人了，這麼說實在是矯。于是他換了種說法，用一種很正式的語氣：“我睡不著。”

我睡不著，所以你能不能出來陪我一下？

安愿突然明白，距離原本遙不可及的勝利，忽然邁進了一大步。可這一刻不知道是該接著擒故縱，還是直接答應下來。人在夜晚時會變得，腦子多半是不理智的，明天荊復洲會不會后悔這通電話，后悔知曉了他夜里的孤獨寂寞？

抿著想了想，安愿的聲音帶了笑意，給他臺階：“真巧，我也睡不著。要不你陪我去看場電影，我陪你吃早飯，互相抵消工資。”

這個人啊，總是跟他談條件。一會兒說我給你唱梅艷芳你請我吃大排檔，一會兒又說你陪我看電影我陪你吃早飯。好像所有事在這都必須等價換，不能虧欠了別人更不能自己吃虧。明明是不喜歡的，可荊復洲還是彎了角，鼓樓的夜很安靜，他看見天上那月亮。

“嗯，半個小時后我去你樓下接你。”

電話被很干脆的掛斷，安愿聽見對面的忙音。走廊里的燈又暗下去了，月從高高的窗戶灑下來，很干凈很溫。沒咳嗽也沒跺腳，就任憑自己沉溺在這樣的黑暗里，閉上眼，好像就能與什麼融為一。

人死后會有靈魂嗎？在這樣的夜里，靈魂會不會因為思念而回來看看自己生前著的人呢？

依舊還是想做那個干干凈凈的好姑娘。

回到屋子里換了服，又洗把臉化了淡妝。安愿看見鏡子里的自己，但只是一眼，便轉走出了門。

荊復洲來的時候開的是那輛勞斯萊斯，凌晨時分，街道上空曠而安靜。車停在了校門口，他徒步進來找，還沒走近，就看到白建筑下穿著米風的孩背影。

背對著他，仰頭看宿舍門口懸掛的牌匾。那上面的字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只不過是公寓樓的號碼而已。卻看得很認真，連他出現在后都沒察覺。荊復洲早已經過了在后面拍孩子肩膀的年紀，他在距離很近的地方停下，等著回過頭來。

可是沒有。他就這麼站了半分鐘，還是執拗的盯著那塊牌子，好像上面刻著天書。清了清嗓子，荊復洲的名字：“安愿。”

聞聲回頭。

還是那張臉，跟白日里沒有毫的不同。他朝著走過去，很想拉一拉的手，只是肢還未來得及接，倒是上的香水味先讓安愿皺了鼻子，原本臉上清清淡淡的笑意就帶了嘲諷：“荊老板是從哪個溫鄉爬出來的呀。”

他聞言，還真的低頭嗅了嗅，卻分不清這是梨花的味道還是走廊上那個人的味道。干燥的，荊復洲沒想解釋這些：“走吧，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午夜場電影。”

安愿也不在這個問題上過分追究，跟著他往校門口走。出來之前宿舍的阿姨還不愿意放，扯謊說自己是為了去做社會活，這會兒阿姨過窗戶看的一清二楚，什麼社會活，本就是約會男人去了。窗戶被打開，阿姨朝著兩個人的背影喊了聲：“快回來！不回來給你記過！”

安愿笑嘻嘻的跑上去挽住了荊復洲的胳膊，回頭沖著阿姨喊：“放心吧，這是我未婚夫，我早上就回來。”

的親昵，甚至是言語間的小小的炫耀，都演的栩栩如生。荊復洲側頭去看，那一刻他發現是個很有表演天賦的孩。走得遠了，放開他的手，笑意卻沒收斂，只是微微淡去一些：“你換車了？”

“沒有，那輛車的鑰匙不在我這。”荊復洲說著打開車門，示意坐到副駕駛的位置去。其實這輛車只有荊冉坐過，因為他很開出來，僅有的幾次，都是開回了家里。

但他不打算告訴安愿這一點，不想讓覺得自己于他來說，有毫的不一樣。

這可笑的，男人的自尊心。

午夜場電影通常都是些老片子，因為看得人不多，又大多數都是，所以老片子里的片又格外寵。進場之前安愿看見門口有人在賣什麼東西，走過去看到是賣票的老頭，自己給自己增加了副業。

一排艷俗的巾并不整齊的羅列在貨架里。看到安愿走近，老頭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在路燈下格外滄桑：“小姑娘，喜歡的話，讓你男朋友給你買。”

的目在那些巾上稍稍停留了一會兒，大多數艷里面有個淺的，看著不錯。荊復洲從后面走過來，像是為了跟老頭證明自己的確是的男朋友，他的手很自然的攬住了安愿的腰，掌下的有微微僵，不明顯，但已經傳達出了主人的不悅。

“看中這條了？”荊復洲手把那條淺的巾拿出來，呈在掌心看了看。老頭笑的皺紋更深，直夸安愿眼好。

“多錢？”荊復洲把巾遞給安愿，低頭去掏自己的錢夾。老頭笑呵呵的說了價格，還不忘跟安愿說一句：“小姑娘有福氣啊，男朋友不僅長得帥，對你還好。”

安愿笑瞇瞇的，只顧著把巾戴在自己脖子上，并不辯解。荊復洲了錢，回時卻被躲了一步，原本搭在腰上的手便落了空。安愿戴著巾，端端正正的在他面前歪了歪頭，那抹很會出現在臉上的，溫婉的笑意，讓他心里剛剛的空白馬上的就被填滿回去。

他拿沒有辦法，實在是沒有辦法。

今天的午夜場，放映的電影是戒。他們前面座位坐的是一對，開場沒多久就腦袋挨著腦袋靠在了一起。隨著大屏幕上的影不斷變換，荊復洲看見兩個人耳鬢廝磨的側臉，想必是剛剛陷熱，凌晨時分也如膠似漆。

他轉頭去看邊的安愿，落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忽然很想吻，很多個時候他看著，都會有這種荒謬的。相比他見過的人，并不是最特別的一個，可是上有一種很干凈的氣息，他很多年來不曾去過的那種干凈。他想嘗試著去，所以他會在夢死里跟說，我們做一次。那時候他覺得，所有的執念，大抵都是因為得不到。

可現在他又迷茫了，倘若真的得到了，就會覺得無趣了嗎？那要是是毒怎麼辦，會上癮的話，怎麼辦？

帶著那樣迷茫的心境，荊復洲微微低頭，靠近了安愿的耳朵。上有很好聞的味道，又不像那些人們噴過的任何一款香水。隨著他的靠近，安愿轉過了頭，他的和的鼻尖堪堪過，下意識的，往后了腦袋。

“怎麼了？”線明明滅滅，屏幕上的男在糾纏撕扯，屏幕下前座的也抱在了一。安愿怎麼會不知道荊復洲的心思，可還是淡淡的詢問他，像是在詢問一個正人君子。

電影里的人尖一聲，旗袍被撕裂。荊復洲眸加深，手掌上安愿的后頸，生生把固定在自己眼前。他今天要是就想混蛋一回了呢？心里那弦就要崩斷了，可謂摧枯拉朽。他很想含住的，他想知道的是不是也跟的人一樣，冷冰冰的，卻又著的甜。

“荊復洲，”安愿的聲音很冷，盡管手已經在袖子下面握拳：“好好看電影。”

面前放大了的人臉沒有，沒有向前，卻也沒有離開。他們在昏暗的線里對峙，曖昧在瞬間了可以殺人的利。世間男，總會有這種時候，越是想要濃意的人，越是容易刀劍相向。

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慢慢的，把他的手從自己后頸移開。那神經放松了下來，安愿的手沒放開，保持著這個有點別扭的姿勢，拉著他的手腕看完了后半場。

那絕對算不上親，因為更多的是防備，害怕他忽然又靠過來，而連躲開的力氣都沒有。

電影最后的結局，特務份暴，被槍決。安愿的目很沉寂，看見湯唯在臨死前的表，那個表讓覺得惶恐——上他，并不惜為他背棄自己的信仰。

見發呆，荊復洲活了一下被抓的有些酸痛的手腕，漫不經心道：“你看，男人最忍不了的就是欺騙，我敢說梁朝偉對有，但他不能忍騙。”

“可也救了他，……”安愿聽見自己蒼白的聲音，話說到一半就停住，怕聲音里泄了自己太多的緒。荊復洲笑笑，搖頭：“為什麼要留一個不再信任的人在自己邊呢？在你開始懷疑的那一刻，就已經輸給了利益。”

安愿扯了扯角，點點頭：“所以如果你是梁朝偉，也會選擇殺了？”

邊的人有片刻猶豫，隨后遲疑著點了點頭：“嗯。”

“可他是漢。”安愿忽然覺得現在的兩個人有點好笑，影院的人都要走了，還坐在這里研究劇。荊復洲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起時順便拉住了的手帶著離開座位：“安愿，你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可以用最公正的視角。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沒有人想去做一個壞人。”

安愿一愣，手下忘了掙，被他帶著走出影院。天還沒亮，這個夜晚被他們過得格外漫長，坐進副駕的時候腦子里還是他的那句話——如果可以的話，沒有人想去做一個壞人。

這是他的辯白吧。

車子在寂靜的街道上行駛，安愿看見街邊漸漸泛白的天空。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沖，拉下車窗，安愿把脖子上的巾解開，拿在手里探出窗外。隨著車子的前進，淺巾在空中飄揚，晃得眼睛發酸。

夜，晨，霓虹燈，斑馬線。

荊復洲偏過頭，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夜，還是曦，又或者，這些都不是，它們都不過是安愿的陪襯。他在日出之時，第一次認真的去凝視，隔著很多不過的。

“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節是什麼嗎？”安愿著手，巾飛揚。荊復洲沒有說話，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道：“是湯唯躺在梁朝偉懷里唱歌，那時候我就知道，肯定是上他了。”

他轉過頭來看，眼神很深。安愿卻沒有回應他的目，溫也好，繾綣也罷，都不是想要的。靠著車窗，風就放肆的吹進來，的頭發拂在窗外，歌聲飄飄的從口中唱出，在這個寂靜無人的清晨。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哎呀哎呀，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山呀北，淚呀淚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難之恩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難之恩深……”

荊復洲轉頭，可以看到一個并不真切的側臉。他忽然覺得心里的什麼地方溫下來，或許是在說“上他”之后，接著就給他唱了這首歌。他并沒有看到，面對著車窗外的蒼茫晨曦，安愿眼圈發紅，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落了滿臉。輕輕放開手指，巾飄揚著落在車后，不知會被風帶到哪里去。

如果此時上帝可以張開他慈悲的眼睛，去看看車里的這對男。他會看到男人抿著，一向堅的面孔上有鮮活的溫度；而旁邊的孩側著臉，眼底悲戚，淚流滿面。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