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應諾而出,很快把梅娘帶到隔間。
沒有立時表明份,拿干凈裳讓梅娘換了,爾后才揭開帷帽:“梅娘,是我。”
紫紅斑紋覆在左眼之上,與那日清致秀麗的子判若兩人,梅娘幾乎是憑聲音才認出來:“你是……薛人的那位小友?”
青唯意識到梅娘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說道:“您稱呼我阿野就好。”
江辭舟與扶冬還在外間說話,青唯單刀直:“長話短說,您確定薛叔來京以后,跟您打聽的酒館是折枝居?”
梅娘點了點頭:“我確定。且他來京以后,行蹤一直,連我的蒔芳閣都不肯多留,后來卻忽然出現在東來順,在那附近被捕,而今回過頭想想,或許他當時真正想去的地方是折枝居。”
青唯問:“你后來可曾去過折枝居?”
“去過,不過我那時以為薛人只是想嘗折枝居的酒,買了酒就離開了。”梅娘說著,仔細回憶了一番,說道,“我記得那家酒館的掌柜是個遮著臉的寡婦,聽聲音應該十分年輕。”
青唯點點頭,梅娘說的與打聽到的別無二致。
接著問:“折枝居沒人了你可知道?”
“沒人了?你的意思是,那鋪子關張了?”梅娘愕然道,“這怎麼會?”
這十來日時間,梅娘先是被關去銅窖子,爾后又被送去祝寧莊,早已與外界隔絕多時,便是聽說折枝居關張,也不該如此意外。青唯直覺的反應有異,說道:“不僅關了,而且人去樓空,我去里頭看過,連酒都不剩一壺。有什麼不對勁嗎?”
梅娘蹙眉心,斬釘截鐵道:“不可能,我昨日還在祝寧莊瞧見折枝居的酒,一聞便知是新釀的。那酒我嘗過,滋味雖平常,有一異香,很好辨認。折枝居如果沒了,祝寧莊的酒從哪里——”
梅娘話未說完,便與青唯一塊兒愣住了。
是啊,折枝居沒了,祝寧莊的酒從哪里來?
約之間,有一個念頭在青唯心中浮起——假設會釀這種香酒的只有寡婦,祝寧莊出現新釀的香酒,是不是說明,折枝居的寡婦眼下正在祝寧莊中?
祝寧莊近日,除了蒔芳閣的子,新到了什麼其他人嗎?
正是這時,外間傳來江辭舟與扶冬說笑的聲音:“那日嘗了扶冬姑娘的秋白,心中思之不忘,扶冬姑娘今日過來,怎麼沒順帶稍上幾壇,不吃上一盅,始終覺得了些什麼。”
“奴家一人雙手,那釀得了那許多酒,江公子想吃,改日到莊子上來尋奴家便是,奴家一定親手存上幾壇,只管等著公子……”
青唯聽著,適才的念頭漸漸明晰起來——
寡婦貌,扶冬正是祝寧莊的花魁;寡婦十來日前消失,扶冬正是近日新到何鴻云的莊上;寡婦釀的酒有一異香,那日江辭舟醉酒夜歸,朦朧間也說,扶冬的秋白含帶異香。
種種跡象證明,折枝居消失的寡婦,正是扶冬!
一念及此,青唯心中瞬間泛起涼意。
薛長興投崖前,囑托查清洗襟臺坍塌真相,為了尋找線索,找到了梅娘,誤何鴻云的祝寧莊,梅娘為指路折枝居,折枝居的寡婦卻莫名消失了,搖一變,了祝寧莊的花魁。
這世間哪有這樣的巧合?
青唯如墜深霧,周覆有砭骨之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有些事表面看起來如一團麻,然而只要找到其中關竅,必能迎刃而解。那麼從梅娘,到折枝居,再到扶冬,能把他們串聯起來的關竅在哪里呢?
青唯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薛長興!
梅娘被拿進銅窖子里,正是因為薛長興;而薛長興來到京城,或許正是為了尋找折枝居的扶冬。
眼下薛長興消失,梅娘與扶冬卻一起出現在何鴻云的莊子上,這不可能是一個意外。將這些巧合拼湊起來的何鴻云,一定是有意為之。
換言之,何鴻云的目標或許自始至終都不是為祝寧莊招攬子。
他問江辭舟討要梅娘,因為可能是唯一知道薛長興下落的人。
而扶冬出現在祝寧莊,必然也與薛長興有關系。
何鴻云為什麼要找薛長興?
他和洗襟臺的案子,有什麼關系嗎?
青唯看向梅娘:“何鴻云把你招去祝寧莊,這事不簡單,恐怕和薛叔有關,你……”
“阿野姑娘不必為我擔心。”梅娘似乎明白想說什麼,溫言笑道:“我半生淪落風塵,當年若不是得薛人相救,這條命早該沒了,薛人想要做什麼,我很清楚,在決定幫他的那一刻,便知是至死方休。”
青唯聞言,心中佩,但時間迫,不宜與梅娘多說,思忖一番,也不敢輕易做出承諾,只道:“若我能想到法子,一定試著救你。”
兩人很快離開隔間,梅娘移步到江辭舟跟前:“多謝江公子,奴家裳已換好了。”
江辭舟似乎沒留意,目仍在扶冬上:“怎麼辦?沒有扶冬姑娘的酒,我這里缺滋味兒的,待會兒摘起花來都不了,不如扶冬姑娘幫我去問問小何大人,能否派人回莊上取一壇送過來,我就等在這里,多晚都候著。”
“這……”扶冬似乎有些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好,那奴家問問四公子去。”
說著,帶上子們一齊退出去了。
門一掩上,青唯稍頓了片刻,說道:“這個扶冬——”
“是何鴻云留在這里的線人,專門盯梢你跟梅娘的。”江辭舟回過,看向青唯。
青唯愕然:“你知道?”
隨即反應過來,“你是故意留下的?”
江辭舟道:“何鴻云這個人不是善茬,朝天闖了扶夏館,這事就不可能善了,兼之……”江辭舟說著,看了一臉昏懵的朝天一眼,“他急之下把過失扣給你,你又是我新結的娘子,何鴻云更不會善罷甘休。他如果咬不放,周旋起來太耗力,不如由著扶冬瞧出你與梅娘的蹊蹺,做個了結也好。”
他這話說得直白,青唯也聽得明白。
他二人前兩日還在打啞謎試機鋒,眼下危機當頭,彼此倒是暫不能掩藏了。
“何況,”江辭舟一頓,“你以為他就不曾懷疑我?”
青唯一聽這話,愣了愣。
是了,當日在祝寧莊劫持江辭舟,有個名喚鄒平的,竟不顧江辭舟安危,下令底下巡衛放了弩箭。
眼下想想,這個鄒平不過區區一名校尉,在小何大人的莊子上,若不是被默許,如何干的出威脅玄鷹司都虞侯命的事?
曹昆德說,江辭舟憑借恩蔭做上玄鷹司都虞侯的位置,引得朝中不人對他的份起疑。
何鴻云這個人看似平和,實則敏銳至極,生疑才是理之中。所以他任由鄒平放箭,正是想要一試江辭舟的真正份?
青唯不知江辭舟派朝天探扶夏館的目的是什麼,甚至尚無法確定他究竟是誰,想做什麼,但知道,在對付何鴻云這一點上,他們的目標暫且是一致的。
思及此,立刻問:“你打算怎麼辦?”
江辭舟道:“如果無法讓他罷手,那就讓他不敢再手。”
青唯暗忖一番,問道:“你的意思是,將計就計?”
江辭舟笑了笑:“娘子伶俐,一點就。”
扶冬離開竹舍,四下沒尋著何鴻云,倒是在風雅澗的院門口瞧見何鴻云的扈從劉閶:“敢問劉護衛,四公子還沒回來麼?”
劉閶道:“想是還在小章大人的青玉案,你有什麼事嗎?”
“江公子稱是想吃奴家釀的酒,愿派人去莊上取,多晚都等,奴家想請示四公子。”
劉閶想了想,頷首道:“那你隨我去‘青玉案’稟明四公子。”
領著扶冬離開風雅澗,到得青玉案門前,劉閶只是暫作一停,并沒有往里去,而是沿著翠竹林中的岔口去向另一間樓院。
何鴻云正在院中小亭里歇息,他的邊立著的正是鄒平。
鄒平一臉不忿,他適才在章庭那里了一鼻子灰,章庭這個人,與他結的才子寒士一副德行,自恃才高,誰的面子也不給。
劉閶引著扶冬過去,拜道:“四公子。”
何鴻云有些疲憊,手著眉心,沒有睜眼:“怎麼樣?”
扶冬屈了屈膝,輕聲道:“回四公子,江公子與他邊下人看上去并無異樣,但是中途有一名下人不慎灑了湯水在梅娘上,被一名玄鷹衛帶去隔間換了裳。”
“什麼樣的玄鷹衛?”
扶冬搖頭:“帶著帷帽,奴家瞧不清他的樣貌。”
又是個帶帷帽的。
江辭舟那位夫人,不也常帶著帷帽?
他今日帶梅娘過來,就是為了試一試江家這位夫人。眼下來看,那個潛祝寧莊的賊,倒真像是。
鄒平俯在一旁獻計道:“小何大人,照卑職看,不如立刻設計把那賊揪出來。”
何鴻云問:“你的人手已埋伏好了?”
“埋伏好了,都藏在死胡同里,照小何大人的吩咐,都穿著黑,只裝作尋常賊人。”
“沒帶弓弩吧?”
“這等曝份的兵,卑職早吩咐他們收起來了。”
巡檢司的巡衛通常是不配弩的,但鄒平的狀況有點特殊,他的父親是衛尉寺卿,衛尉寺這個衙門,專管軍火藥,他資蔭做,下頭無人可領,兵部那頭圖省事,從衛尉寺里撥了點人手給他,此事原本不合規矩,但朝廷辦差麼,只要明面上過得去,有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罷。
何鴻云問劉閶:“那賊功夫厲害得,你請的殺手都到了吧?”
“回四公子,早就埋伏好了。”
“好。”何鴻云道,“到時速戰速決,不要驚旁人。”
他吩咐扶冬:“你去告訴江辭舟,說你其實是折枝居的掌柜的,在折枝居院中樹下埋了壇酒,讓他跟你去取。”
扶冬聽了這話,卻是猶豫:“可是四公子也說了,江公子這個人,并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恐怕未必愿意跟奴家過去折枝居。”
何鴻云道:“怕什麼?他若真是江辭舟,當前,還能不跟著你去?他若不是江辭舟,這麼費盡心機地接近你,絕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你只管把藏酒的事告訴他,到時胡同里鬧起來,你只當是進了賊,躲起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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