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顛簸，行駛了近兩個時辰才停下。

須臾，車外有人催促：“都下來！”

青唯與在車室的數名子依次下車，目的是一座莊園。莊園占地極廣，傍山而建，白墻黛瓦，草木葳蕤。

子們由幾名護衛打扮的仆從引莊，穿過一片翠竹林，在一扇月牙門前停下。月牙門上有個匾額，寫著“封翠院”三個大字，匾額下立著幾個嬤嬤，見了們，其中一個管事模樣的高聲道：“從今往后，你們就住在這兒了。這兒的客人可不比外頭，什麼下三等、下九流，通通沒有！來咱們這兒的，都是貴客，你們機靈些，守規矩，把他們伺候舒服了，今后有的是福氣；倘是不守規矩，記住了，這兒也不是養閑人的地兒，嬤嬤我有的是法子讓你們長記！”

話到這，子們心里頭也了然了。

外頭的勾欄瓦舍太扎眼，達貴人們講面，不去，可又按捺不住風流本，怎麼辦？有人投其所好，修了莊子。莊子明面上看去，像大戶人家的宅邸，實際上呢，是專供這些貴人們吃酒樂、宴飲狎的場所。

這樣的莊子在京城不，場地通常，大小不一，要進莊，還得有人引薦才行。這些青唯從前只是略有耳聞，沒想今日長了見識。

領頭的嬤嬤又吩咐：“排好隊過來，一個一個報名字，名字不好聽的，換了重取，記完名就去院中另一間屋子里候著，等人過來給你們驗子。”

旁邊還有護衛跟著，青唯不準狀況，不敢貿然行事，跟著梅娘排隊，到了月牙門前，記名的嬤嬤問：“什麼？”

“這是我們蒔芳閣新來的姑娘，還沒來得及起……”梅娘擔心青唯不知怎麼應付這狀況，在一旁代答。

“問，你什麼？”嬤嬤厲聲打斷，又問一次，“你什麼？”

青唯隨意編了個名，嬤嬤點頭，提筆記到一半，筆鋒忽然一頓，抬頭，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青唯，與一旁領頭嬤嬤對視一眼，拿起手旁的印章，在青唯編的花名下蓋了枝艷麗的桃花。

了院，守衛便不跟著了，封翠院很大，當中挖了池塘，池塘后是一座兩層高的小樓，驗子的屋子是小樓一樓正間，門口也守著人，似乎還要重新記一次名。

梅娘到了回廊上，見后頭的子尚未跟來，低聲問青唯：“姑娘，薛人他……”

“他走了。”青唯知道梅娘想問什麼，答道，“當日我們被玄鷹司追蹤，出城以后，逃到寧州地界，我掉頭回到京城，他逃走了。”

青唯沒說出全部實，倒不是不放心梅娘，只因實在沒這個必要。

梅娘舒了一口氣：“他這幾年一直想要上京，在京郊附近幾座州府徘徊多日，到了寧州好，寧州的山野他很悉，定能平安逃。”

青唯是混進來的，不宜在莊上久留，四下一看，見無人注意到們，單刀直：“薛叔這些年一直在追查洗襟臺坍塌的真相，這個你知道，對嗎？”

梅娘點了點頭。

“薛叔離開前，把這個留給了我。”青唯說著，探袖囊里，把雙飛燕玉簪出來給梅娘看，“這支玉簪，你可知道淵源？”

玉簪是木匣子里的事，梅娘當時替薛長興保管木匣，見是見過，只是……

梅娘搖了搖頭：“我只記得薛人說，這支玉簪與洗襟臺息息相關，不可輕易示人，別的，他沒有與我多提。”

對于梅娘的不知，青唯早作了準備，并不氣餒，繼續追問：“又或者，與玉簪無關，他冒險來京，除了見你，必然還有非常重要的事，他將木匣給你時，與你提過什麼旁的什麼沒有？”

旁的？

經青唯這麼一提點，梅娘瞬間想了起來：“折枝居！”

“折枝居？”

“是流水巷的一個小酒館，就在東來順附近，薛人向我打聽過這酒館，還說想去一趟。”梅娘道，見青唯沒反應過來，把方位告訴，“順著沿河大街直走，快到東來順，有一個岔口，從岔口拐進去是一個死胡同，折枝居就在死胡同的盡頭。”

梅娘這麼一提，青唯一下就記起來了。

當夜與薛長興逃出蒔芳閣，后玄鷹司急追，本想避走小巷，從來路離開流水巷，可薛長興頭也不回地往東來順走，以至他們避無可避，不得不使計撞上江辭舟，灑他的酒水，掩護薛長興離開。

眼下想想，薛長興不是個莽撞的人，他知道江辭舟在東來順擺酒，怎麼會選擇去東來順呢？

還是說，一切正如梅娘說的，薛長興的真正目標，并不是東來順，而是那個死胡同里的酒館，折枝居。

在那樣走錯一步攸關生死的時刻，他還念著要去那個酒館，這酒館一定有玄機！

青唯道：“我知道了，多謝。”

幾句話的工夫，兩人已到了回廊盡頭。驗的屋子前拉起帷幔，外頭排著長龍，屋門口另守著幾個嬤嬤，其中一個正在訓話：“驗好了子，有人會領你們去各自的住，晚間有人來教你們技藝，技藝學得好——”嬤嬤抬手，往封翠院后幾座單獨閣樓小院一指，“瞧見那兒沒有，咱們這兒的花魁紅牌們，都住著這樣的地兒！這是你們在外頭想都想不到的福氣！”

言罷，問一旁一個護衛：“名冊送到了沒有？”

“應該快到了。”護衛道，看了子們一眼，“們是從牢里放出來的，衙門麼，辦事章程多，名冊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送到的，先點著人數，記完名，到時候再核。”

嬤嬤冷聲道：“正是因為來路不正，才不能掉以輕心，多了一個了一個，指不定就要惹出禍端。”

青唯一聽這話，暗道不好，沒想到這莊子規矩如此森嚴，還要查驗子的人數。

是臨時混進來的，一旦這些嬤嬤拿到玄鷹司的名冊，把揪出來太容易了。

時值黃昏，四下暮靄漸起，青唯趁著無人注意到自己，默不作聲地退后一步。梅娘見青唯要走，捉住的手腕。

有些擔憂地看了青唯一眼，做了個遮臉的作，褪下上的絹紗遞給。

青唯接過絹紗，對梅娘一點頭。

避至子最末，青唯以廊柱掩住自己形，一個縱躍，躍上廊頂。作雖輕，若要仔細觀察，發現其實不難。好在封翠院的護衛似乎沒料到有人能潛莊，注意力都放在廊下了。

暮更深了，青唯借著夜暮掩護，很快到了高屋檐。

四下去，這莊子比想象中更大，眼下所的封翠院，在莊子的西側。由西朝北而，接著封翠院的便是適才嬤嬤指給們的，花魁、紅牌們住的閣樓小院。閣樓小院再往北是一條寬巷，寬巷后是偌大的膳房，膳房外，著妍麗的侍們端著各珍饈進進出出，穿過一片樟木林，就到了莊子前院。

今夜前院似乎在擺宴，從這里看去，只見燈滿眼，曲水流觴，間或有笙歌鼓點傳來，靡靡之音不絕于耳。至于莊子的東側，看上去應該是莊上主人、貴客的居所，而南側住的則是莊子的護衛與仆從。

青唯適才是從西門進的莊，照眼下的形看，東南兩邊護衛太多，都不能走，回西門，從那里混出去，是最好的辦法，只是，一旦玄鷹司的名冊送到，發現子里多出一人，西門一定會第一時間封鎖，不能冒這個險。

那麼只剩下北邊正門。

青唯的目落在樟木林后的膳房，為今之計，只能假扮送饌侍，去到前院，然后趁著宴席人來人往，混出莊子了。

青唯在屋檐上幾個起落，很快掠過閣樓小院，到了膳房屋頂。

夜已至，奈何今日沒穿夜行，雖有梅娘的絹紗掩面，不敢隨意現，蟄伏在翹檐后，靜待時機，忽聽檐下傳來人聲：“江小爺若喜歡‘魚來鮮’，打發人到莊子上說一聲就是，下頭那麼多跑兒的，閑吃飯的麼，勞煩朝護衛親自取，實在罪過。”

“爺打發我來，也是為了認個臉。以后得了空，必然是要常來往的。”

青唯一愣。

這聲音……怎麼有點耳？

朝下看去。

適才說話的兩人已走了出來。其中一人看打扮，應該是莊子上的管家，走在他后的，一青白相間的勁，二十出頭年紀，平眉細眼，面貌干凈，腰間配了把刀，不是朝天又是誰？

朝天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管家的道：“那敢好，日后江小爺要來，提前說一聲，莊子上只管備好‘魚來鮮’候著！我送朝護衛。”

“不必了。”朝天客氣道，“小何大人擺宴，前頭還忙，不多耽擱徐管事，側門的路我認得，自行出去就好。”

與管事的道了別，朝天提著食盒，自行走了。

青唯盯著朝天的背影，暗暗覺得不對勁。

梅娘被抓，與城南劫囚有關，這是大案，江辭舟不會不知道。可他今日前腳才放走了梅娘，后腳就讓朝天到這莊子上來取什麼‘魚來鮮’，這不可能是巧合。

還有適才朝天提的小何大人，小何大人不正是何鴻云？

難道那天何鴻云留下江辭舟，就是為了跟他討要梅娘與這些子？

青唯約覺得自己找到了癥結所在，不肯放過這個機會，見朝天沒發現自己，暗中跟了上去。

朝天離開膳房，穿過寬巷，繞至一拐角，見前后似乎無人，匆匆將食盒放下。

他撥開盒下的一個機關，從一個空心的、寬大的暗格里，取出一黑斗篷，罩在上，融夜中，往墻頭一躍，迅速往住著花魁紅牌的閣樓小院去了。

青唯立即跟上。

閣樓小院中，每一間樓閣都有專人把守，朝天目標明確，到了一間作“扶夏館”的樓前，趁著兩名守衛反應過來，雙手為刃，左右各一個重擊，兩名守衛便昏暈過去。

朝天躍上閣樓二層，稍待猶豫，推門而。

青唯見了這場景，心中驚異，避在院中一株高大的樟樹上，又看了一眼樓名——

扶夏館。

這個扶夏館，有什麼蹊蹺嗎？

罷了，想是想不出來的。

青唯足尖在樹梢上借力，無聲落在二樓的寢房外。夜昏昏，屋中燭火通明，朝天大約是為了方便離開，進屋后，沒有完全將門掩上，青唯過門隙去，寢屋的圓榻邊垂著紗幔，里頭似乎有一人正在酣睡。

朝天走近榻邊，喚了那人一聲：“扶夏姑娘？”

可榻上無人回應他。

朝天走得更近了一些，想要手開紗簾，他的作非常小心，幾乎要屏住呼吸。

屋外，青唯也跟著屏住呼吸。

就在朝天的手到紗簾的一刻，封翠院那頭，忽然傳來護衛焦急的聲音：“多了一個？怎麼會多了一個？！”

“千真萬確，屬下已再三核實了，送過來的子里，確確實實混進來了一個！”

“立刻查！看究竟是誰混了進來，后門封，不準任何人出！”

青唯心中一涼，的行蹤被人發現了！

再顧不上朝天，正離開，那頭，朝天聽護衛找的不是自己，松了一口氣，手掀開紗簾。

正是這時，似乎有什麼重落在床榻，伴著“咔”一聲，竟是機關的聲音，朝天警覺地一個后仰，數十飛矢從床榻出——原來床上本無人，只是一個鼓起來的被囊罷了。

與此同時，扶夏館屋頂上，一截的焰火沖上高空，斑斕紛繁的彩在夜里綻開。

是鳴鏑！

這一刻，青唯什麼都明白了，朝天必然是以取‘魚來鮮’為由，潛進扶夏館找人，沒想到對方早有防備，甕中捉鱉，反將了他一軍。

這莊子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朝天發了機關不要，壞就壞在也是潛進來的，他把人引來，就要跟著倒霉。

適才的飛矢沒有到人，接著又是“咔”的一聲，青唯想也不想，立刻一個縱躍，飛躲上一旁高大的樟樹，幾乎是同時，朝天也破窗而出，迅速觀察地勢，躍向同一株樟樹。

兩人站在樹上四目相對，心有余悸地又看了小樓一眼。

如果他們慢一步，眼下恐怕已被扎篩子了。

朝天重新看向青唯，夜中，以絹紗覆面，只了一雙眼，加之眼上沒有斑，他本認不出。

認不出，卻不妨礙知道大概是什麼人——適才護衛們的喊話他聽到了，莊子里混進來一名賊。

青唯恨朝天莽撞，猶豫著要不要一腳把他踹下樹再逃。

對面朝天卻先了。

他三下五除二地解下自己的斗篷，兜頭罩在青唯上，說了句：“保重！”任青唯一腳踹在自己腹部，摔下樹去，屁落地。

朝天著屁，對趕來的武衛急喊：“貴莊可是進了賊？我適才瞧見一個賊闖扶夏館，眼下就躲在樹上！”

青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