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的大門設在衙署,與外衙以一道巷相隔。
巷寬大,大約等同于一個院落。
青唯不經意走過去,還沒到巷,便被衙門前的玄鷹衛喝止:“玄鷹司重地,不得擅闖!”
衙的門開著,從青唯這里過去,院中每隔一段距離,便佇立著一名披甲執銳的玄鷹衛,拐角、門,每一道關卡,更有多達四名玄鷹衛把守。
這還只是衙的第一重門,而銅窖子是在三重門,也就是說,想要見到梅娘,要闖過三個這樣戒備森嚴的衙地。
曹昆德此前的話一點不假,玄鷹司眼下就是個不風的鐵桶,莫要說了,連只蒼蠅都飛不進。
青唯心中暗自后悔,實在太沖,也太高估自己了。
眼下玄鷹司在審的案子只有梅娘這一樁,江辭舟說有急差,擔心況有變,急趕著送來食盒。轉念想想,與江辭舟親不過三日,彼此之間并不很,忽然至斯,難道不會惹人生疑嗎?
尋常人倒也罷了,可是江辭舟……直覺這個人不像看上去這麼簡單。
早知如此,該從長計議的。
青唯非常自責,后悔自己打草驚蛇,可眼下草已打了,只能盡量把家中那條蛇安下去。
青唯不聲地往回走,忽見前方行來一列玄鷹衛,足有三五十人之多,他們上的玄鷹袍與祁銘一樣,是簇新的。一路行來,目不斜視,到了衙門口,為首一名頭戴羽翅盔的玄鷹衛出示一張令牌:“奉都虞侯之命,今日我等與鸮部諸位調班。”
衙的守衛一愣,說道:“此乃衙重地,玄鷹薄上有令,不得擅離職守,不得任人擅闖,除非見到三張調令,不能臨時調班。”
所謂三張調令,指的是玄鷹司三位當家的,即都指揮使、都虞侯、都點檢的調令,然而眼下玄鷹司人才凋令,上頭除了一個虞侯,往下便只有衛玦和章祿之了。
為守的羽翅盔頷首,又出示兩張令牌:“這是衛掌使與章校尉的。”
守衛接過,自己驗過后,又給旁邊的人檢驗。須臾,他將令牌還給羽翅盔,拱手道:“在下能多問一句,虞侯為何要忽然調班嗎?”
羽翅盔出一個淡笑:“虞侯新禧,犒賞大伙兒的吃酒,新上任,大伙兒莫要不給虞侯面子。”
守衛的還是遲疑,但衛玦、章祿之都應了,他們哪能不從?于是對羽翅盔道:“你們的人先進去,我再讓鸮部人撤出來。”
青唯看了一會兒,見玄鷹衛撤換人手,便跟祁銘一同回外衙去了。
又在靜室里靜坐片刻,青唯出來,把食盒給祁銘,說道:“我一個眷,不好在此多打擾,既然虞侯還在議事,小兄弟幫我把食盒轉給虞侯便是。”
祁銘稱“是”,他本想把青唯送至宮門,但青唯只道是認得路,讓他在衙外止步,自行走了。
青唯離開玄鷹司,越走越快。
適才已仔細觀察過了,雖然衙進不去,但是外衙之間的巷陌東側,有一個天井與旁邊的衙署相連,形一個死角,伏在檐上,既可以遮掩形,又可以看到巷里的靜。
直覺玄鷹司忽然調班沒這麼簡單,且今日請求調班的玄鷹衛,上的袍服簇新,換言之,他們極可能是新來的。
青唯此前一直與曹昆德有聯系,玄鷹司任何風吹草,曹昆德都會告訴,直至薛長興投崖,未曾有任何新人調玄鷹司。因此這些新來的,應該是這幾日剛到玄鷹司,大概是皇帝擔心江辭舟獨木難支,給他分派的人手。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是新來的,他們很可能對衙的況不悉,更有甚者,他們尚沒有見過梅娘與一干子!
玄鷹司雪藏五年,五年后的第一案,便是與薛長興有關,事出反常必有妖,青唯沒有妄想要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闖進衙,但必須再去看看。
此行倉促,沒有做萬全的準備,走到一無人的墻下,雙指抵住,急吹三聲鳥哨。
隼飛至半空,擔心驚旁人,沒有去接,隼不下落,盤旋片刻,飛回去了。
青唯不知道曹昆德看到來而復返的隼,會不會出手幫助自己,來不及多想,足尖在墻上借力,瞬時躍上屋檐。
衙署之地雖不如中戒備森嚴,也有巡邏的侍衛,青天白日,青唯一青,實在顯眼,俯在瓦頂,幾乎是匍匐前進,不敢弄出一點靜。
不出所料,這幫新來的玄鷹衛果然有異。
青唯剛到天井的死角,玄鷹司已調完班了,衛玦的人馬一撤,為首的那名羽翅盔便吩咐:“把門掩上。”
隨著“砰”一聲,外衙通往衙的門被合上,羽翅盔立刻看向下頭幾人:“快去。”
幾人頷首,疾步往衙去了。
又待片刻,只聽一陣倉促嘈雜的腳步聲,間或伴著一陣低的催促:“走快點!”
只見數十個穿著綾羅綢的子一個接著一個走出來,正是蒔芳閣的子!
們被關了數日,上有些臟,好在大多看起來都沒傷,大概是緝拿梅娘時順便拿的。梅娘落在最末才出來,了刑,上有數道帶的鞭痕,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饒是如此,也沒讓人摻扶,神鎮定的步至巷,在玄鷹衛的吩咐下,與前頭一干子一樣蹲下來。
羽翅盔于是吩咐:“你們在這里守著,我去看看人到了沒有。”說著,從巷西側的小門出去了。
青唯暗自錯愕,看這架勢,他們是想把人送走?
可是,看那羽翅盔區區一個玄鷹司校尉,必不敢這麼做,那麼就是領了江辭舟之命?
把人送走,要送去哪里?青唯不由地想,薛長興失蹤,只留給一個木匣,想查洗襟臺的真相,除了一玉簪,沒有任何線索,曹昆德終究靠不住,梅娘是最大的機會,賭不起。
如果梅娘此行遇害了呢?必須現在行。
青唯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些子出來時,羽翅盔沒有點算人數,說明他對們并不悉;這些玄鷹衛行事倉促,面有急,說明他們所辦之事、見不得;羽翅盔沒有把衙的玄鷹衛都調出來看守子,說明他不想鬧出靜,引起。
因此,這些子里,多一個人,一個人,只要不被人發現,又有什麼分別呢?
青唯看了眼自己的,今日亦穿綢紗,與子們略像,在瓦頂趴久了,蹭得一灰塵,與們一般無二,唯一的不同,就是眼上這斑,實在太扎眼了。
青唯當機立斷,摘下帷帽,藏在屋檐下的死角,從腰囊里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瓷瓶,倒了些藥在手中,以掌心捂熱了,覆于左眼之上。
左眼周遭的微麻微涼,但很快,涼意就褪去了,升騰起一熱來,青唯于是順手一抹。
在瓦頂拾起三枚碎石,利落一擲,碎石帶著力道,直擊西側門檻。
趁著巷里幾名玄鷹衛不備,青唯無聲從屋檐躍下,迅速并子后方。
作太輕了,幾乎沒有子注意到,挪至梅娘邊,青唯低聲喚了句:“梅娘。”
梅娘移目過來,隨后就怔住了。
淪落風塵數十年,更是蒔芳閣的老鴇,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可眼前這個姑娘,該怎麼形容呢?乍一看,只是覺得好看,白清,秀麗多姿,可只要多一眼,便會不自覺被吸引。
太獨特了,五的線條非常干凈,眼尾上翹,鼻峰秀,頰邊的兩顆痣有些俏皮,像是春日里開得恰到好的桃花,又帶著秋霜的冷,覆著凜冬的雪。
梅娘確信不是蒔芳閣的人。
但知道,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里,靠得這麼近,卻不出手傷,應該不是敵人。
青唯發現梅娘沒有認出自己,為防驚旁人,做了個口型:“薛長興。”
梅娘愣了愣,恍然大悟,原來眼前這個姑娘,竟然是那夜罩著黑斗篷,功夫極高的子。
時間迫,青唯也不拖沓,立刻就要取出袖囊里雙飛燕玉簪給梅娘看,正這時,適才去接頭的羽翅盔回來了,他環目了一眼巷中的子,沒有發現異樣,朝旁吩咐了句:“人到了,帶們走吧。”
此言出,子們目中均駭。
們被關得太久了,沒人敢問眼下是要去哪兒,們甚至不知道此行是不是去送死。淪落風塵已是命苦,眼下風雨飄搖,命在一線,有的人已低低嗚咽起來。
旁邊的玄鷹衛不耐,呵斥道:“哭什麼?小點兒聲,都跟上!”
子們一個接著一個,從巷西面的小側門邁出。青唯落在最末幾個,向前方,正午已過,西斜的過那一扇小門照進來,生休開,死傷驚,也不知過了這道門,前方是吉是兇,可眼下已沒有回頭路了。
青唯落在梅娘后方,跟著一群子一起,往小門走去。
祁銘在江辭舟的值房外一直等到申時,才見衛玦與章祿之離開。
祁銘連忙拱手行禮:“衛掌使、章校尉。”
衛玦“嗯”了聲算應了,章祿之卻是一臉慍。
其實祁銘只道他二人面為何如此難看,早上江辭舟喚他們議事時,祁銘是在一旁的。
說是議事,江辭舟只吩咐了兩樁事,一是衙調班,二是放了梅娘。
章祿之不忿,問道:“敢問虞侯為何要放走梅娘?”
江辭舟以一句“做個順水人”搪塞了他。爾后一直拘著衛章二人,直到吳曾那邊徹底將人放走。
不一會兒,江辭舟也從值房出來了,他似有事要辦,沒瞧見一旁的祁銘,徑自往衙走,祁銘連忙跟上去,說道:“虞侯,適才夫人來過了。”
江辭舟步子一頓:“誰來過?”
“夫人。”祁銘道,“夫人說,虞侯在衙門掛了休沐牌子,擔心衙門不供飯菜,特地送來。”
江辭舟愣了一會兒,又問一次:“來給我送吃的?”
祁銘道:“是,還有一壺酒。屬下已把酒與食盒拿去灶房里熱著了,等虞侯辦完差事,立刻取來。”
江辭舟去衙,不過是想親自問一下吳曾,是否已將梅娘送走了,眼下卻是不急了。
他道:“不必了,去把食盒取來,讓吳曾過來見我。”
祁銘應是,很快把食盒與酒送到江辭舟值房。
江辭舟默坐了一會兒,把盒蓋揭開。食盒里的飯菜是他家中常備的,沒什麼特別,酒水是谷寧酒坊的羅浮春,大概是他昨日路過,催促朝天去買,記住了。
江辭舟看著公案上的酒菜,沒有筷子,他只是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麼。面遮了臉,不見眉眼,日卻窗而,落在他流轉的眸。
屋外傳來叩門聲,江辭舟回過神。
他蓋上食盒蓋子,說道:“進來。”
吳曾便是適才青唯在巷里見過的,那名頭戴羽翅盔的玄鷹衛,到了桌案前,吳曾拱手一拜:“虞侯,人已平安送走了。適才屬下去外頭查探,小何大人的人手來得及時,這些子沒被人發現。”
江辭舟“嗯”了一聲。
吳曾的目落在他桌案上的食盒,不由地問:“虞侯還不回麼?”
“還有點事。”江辭舟抬眼看他,“怎麼?”
吳曾笑了笑:“沒什麼,想著虞侯新禧,不該將好時耗在公堂里。適才卑職探查回來,路過宮門,瞧見江府的廝役等在馬車旁,還以為虞侯要回了。”
“我府上廝役?”
他上下值慣常由德榮來接,德榮吳曾是認得的,今日何鴻云莊上擺宴,朝天被他打發去莊子里認門了,府上怎麼還會有廝役來接他?
江辭舟的目落到食盒上,稍怔了一下,喚道:“祁銘。”
祁銘推門而:“虞侯。”
“青……我娘子,是何時走的?”
“走了快兩個時辰了。”
江辭舟轉頭問吳曾:“蒔芳閣的子是一個時辰前離開的?”
“正是。”吳曾道,見江辭舟立著不,喚了聲,“虞侯?”
江辭舟拿了薄氅,徑自往外走,聲音一改往日輕佻,沉肅清冷,“找個認得何鴻云莊子的,立刻跟我走一趟。”
那年,看見他,仿佛就已經中了她的毒,日日思念不得見,最後她嫁給了他的兄弟,他只望她能幸福,哪成想,她的夫君一登基,就將她打入皇陵守孝,既然如此,他不會在放過與她相守的每一個機會了,就算全天下人反對,又如何,他只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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