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霽心有余悸地將茶盞挪遠，他手肘撐在黑髹漆長案上，上微傾，盯著自己的二哥。

原霽敏銳地追問：“為什麼二哥關心我，咳咳，生不生孩子的事？”

原讓一派儒雅無辜，抬頭嘆道：“你和萱萱年紀小，關伯父又格外關心萱萱的。我如此囑咐，不是理所當然麼？”

實則是因為此年代并無名節貞之類要求，關萱即便和原霽和離，之后再嫁也容易。但若是關萱有了原家子嗣，那便是原家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關萱離開了。

原家太在乎每一個子嗣了。

原霽黑涔涔的眼珠子盯著原讓，判斷原讓是否在哄騙自己。年的目如電一般，氣勢強厲。原讓有些撐不住，他側頭咳嗽幾聲，作出虛弱狀。

原霽果然被轉移注意力了：“你上次的傷還沒養好麼？要不你歇著，你要忙什麼，我幫你吧。”

原讓慨笑：“我們小七郎長大了，不過我的傷不礙事，寫幾封信而已。你去玩吧。”

原霽低頭瞥向桌案上的幾封信，看到其中一封寫著“劍南道云麾將軍封嘉雪親啟”。

云麾將軍封嘉雪。

原霽垂暮，角抿了下：云麾將軍，從三品上的武將職。

只比原讓低一級。原讓是涼州軍事的最高長。

原讓順著原霽的目看到信封上的名字，他頓一頓，試圖挽救一樣試探原霽：“看到嘉雪的名字，你有什麼想法麼？”

原霽抬臉，在二哥期待的目下，他說：“嫉妒。”

原讓凝視弟弟，無話可說，遂趕他出去。

—

涼州在為原家七郎辦婚禮，致歉信和請帖一路穿山越嶺，由驛站和傳訊鷹前后腳，一同送至益州。

十天前，益州剛收到原家請求和封家聯姻的信件，封家長輩已然點頭。

封嘉雪所在的封家軍駐守劍南道邊郡，常年駐扎益州。

大魏共有三支強大的邊防軍：涼州原家軍，益州封家軍，幽州公孫軍。

三支大軍中，只有益州軍的最高將領，為一子。

夜半時分，封嘉雪巡查營帳，到一幾個軍子歇著的營帳外，聽到里面傳來的討論——

“原霽那小子太混賬了，咱們將軍嫁他，那是下嫁！他還敢琵琶別抱！要我說，封將軍就應該直接沖去涼州，把那小子綁了！”

“咱們將軍表面上看著不聲，但畢竟是兒家，心里肯定很傷心……”

“咣——”

他們夜間閑話未說完，營帳簾子被人從外一把扯開，正嗑瓜子的軍人抱著槍就警惕站起，卻被來人當一腳踹飛。

劈劈啪啪一路后倒，被踹的軍人連著帳中的燈燭、木床等，一同砰然摔地，半天爬不起來。

他的同伴大喝：“什麼人……”

封嘉雪著赭紅戰袍，量修長筆直，沉沉地垂目盯著帳中，兩個軍人連忙爬起來，給跪下。

封嘉雪開口，聲音低沉帶點兒啞：“杖五十，明日晨練后在所有將士面前做檢討，做不到就逐出軍營！”

后跟隨的隨行記下：“是！”

眼見這位將軍轉就要走，兩個被罰的軍人中其中一人不服，高聲：“我二人為將軍抱不平，將軍為何罰我們！”

封嘉雪回眸。

上看不出多特征，堅冷肅，比這里的每個男兒郎，都更有氣勢。燭火照著的眉和長睫，淡聲問隨行：“剛來的新兵蛋子？”

隨行點頭：“剛來十天。”

隨行這一次不等將軍發怒，便提前呵斥二人：“我軍中止兵卒談論將軍，尤其是將領的私事。將軍饒你們一命，你們還不謝恩！”

封嘉雪沒有再理會后人啰哩啰嗦的話，出了營帳門，繼續巡查。后將士們沉默地跟著，靜了許久后，隨行才委婉替人求：“大家都是關心將軍您。您被原家落了面子，大家為您不平。”

封嘉雪：“為我不平最多的都有誰？”

隨行愕然。

封嘉雪回頭著他們這些將領們，似笑非笑：“封家子弟為我抱不平的最多吧？都想我嫁去涼州，把益州軍讓出來，好讓我那些不的兄弟們有出頭的機會。”

眾人低頭，目躲閃。

封嘉雪微笑：“沒事，別怕，我沒打算跟你們算賬。”

眾人神剛一松，就見臉上笑瞇瞇的，眼中卻沒笑意：“從明日起，加訓兩倍！我是對你們練太了，才讓你們有這種關心我私事的閑逸致。”

眾人震驚哀嚎聲中，封嘉雪揚長而去。

回到自己的軍帳中，封嘉雪便開始四找原家前后寄來的那幾封信。

軍務繁忙，若不是今天聽到那幾個新兵多，都忘了聯姻這回事了。如今有點功夫，封嘉雪將信翻出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從聯姻到抱歉，前后時間相差不過十日。

燭火昏昏搖曳，將軍的影映在帳上，隨風而忽高忽低。封嘉雪將一幾十斤重的鐵甲去，又滿不在乎地曲起膝蓋。

低頭拿著匕首，將靴子和自己的腳底板割開。

撕開的靴子混著，沒法再穿，的腳也畸形可怕，和尋常郎完全不同。

封嘉雪將這些束縛全都摘去，然后癱倒在后木板上，手背覆眼。思量著聯姻的前后反復是何緣故，又好奇原霽那小子，竟然這麼快親。

封嘉雪喃喃自語：“原讓……原霽……”

尤記得自己時去長安時，和原霽打架的時。

原讓攔在他們兩個之間，左勸右哄。原霽真幸運，他打架輸了，還有他二哥背他哄他安他，他連吃飯都要他二哥喂。

封嘉雪的嫉妒，從頭到尾。

討厭原霽！

倏忽這麼多年過去，原霽隨他二哥回了涼州，再沒有消息。封嘉雪在益州，為了獨當一面的將軍，將同族所有男子穩穩一頭……

郎安靜地睡在榻上，青散落，濃黑如云。到這個時候，封嘉雪才有點兒為郎的和。

燭火晃一下，從榻上一躍而起，咬著筆將長發隨意一攏，開始涂抹信件，給涼州回信。

初時想給原霽寫信，只是狼毫落在紙上，將軍愣了半天，問自己：“那個‘霽’字怎麼寫來著？他怎麼取這麼復雜的名字？”

封嘉雪試著畫了兩個字，怎麼看都不像“霽”字。干脆將兩個字涂黑，換一行重新寫，這一次，是給原讓——

“原二哥，信我已經收到了，也理解你的苦心。有那麼一個混蛋弟弟，二哥你一定很不容易。

“但私歸私，二哥如此耍我，我好歹是朝廷封的云麾將軍，我的面子很重要，也要給我后的弟兄們一個說法。”

封嘉雪偏過臉，燭照在勾起的角上，頗有幾分桀驁邪氣。只是寫信，都能想到原讓無奈的樣子。

封嘉雪獅子大開口：“二哥總要補償我吧？今年朝廷給涼州的糧草，二哥送我一半，我就原諒你們了。不然，我益州軍，不是好惹的。”

—

離三月驚蟄日越來越近。

隨著婚期越來越近，整個涼州嚴整以待，氛圍與往日格外不同。然所有人都忙著，原霽這個新婚郎君，卻躲遠開，跑去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去塞上跑馬。

趙江河出塞打仗去了，茫茫綠野一無盡，只剩下原霽和李泗這對好兄弟。自然，“十步”也在天上跟隨著二人，同時自由自在地捕獵。

騎在馬上，李泗側頭看原霽：“你不用去準備婚宴麼？”

原霽側過臉，幾分別扭地慢吞吞：“有什麼好準備的，反正有我二哥。”

李泗：“關小娘子也沒有找你玩？”

原霽立刻：“我不見！我整日很忙的……哪有婚前不停見面的！”

李泗笑：“你忙著跑馬？”

原霽無言。

年騎在棕馬上，緩緩走了許久，他回頭：“我真的要親了……我本不了解關萱，我二哥都沒親我就要親了……我還做夢，不停夢……”

李泗頓一下。

他低聲：“難道你不想親？要是反悔的話，現在還有機會。不然等你親當天……你二哥一定會打斷你的！”

原霽皺起眉。

諸事虛幻，發展得如此快，快于他的反應。他約覺得婚后會和現在不同，到時候，他就不是現在的他了……

“七郎！七郎！”

原霽和李泗在塞上一圈圈跑馬，遠遠的，束翼騎馬來找他，大聲喊：“七郎，五郎……就是你親哥蔣墨來了！他剛來，就跑去找關小娘子了！

“他不安好心！他肯定想拐跑小淑……”

原霽臉猛變，調轉馬頭沖下丘陵，和束翼匯合。

李泗茫然：“你這就不迷茫了？”

—

春風盡，天穹遼闊。

正備嫁的關萱迎來了一位貴客。立在屋外長廊下，鐵馬聲撞如鈴。院門口的年郎君垂臉對笑時，目中浮起驚艷。

據說此人蔣墨，是原霽的親哥哥。但是在此之前關萱從來沒聽過。

而這位“公子墨”，是長安第一人。

名不虛傳。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