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養大計

我在縣城裡轉了半天，才終於瞧見了一個南貨店，門口擺著兩個竹編的筐子，裡頭只剩下半筐子被人挑剩的爛蘋果。

我事先沒開口說賣柿子，問那二十多歲的年輕小老闆有沒有柿子賣，那小伙子見我打扮得鮮，以為我是哪個單位來採購的，急忙熱地迎上來，道：「大妹子要柿子？要多？俺店裡頭現在沒有，不過過兩天保管給弄來，就是數量不多。」

數量不多！我一聽就覺得有戲，笑瞇瞇地看著他，和藹可親地問道：「這價格怎麼說？」

小伙子爽快地道：「今兒頭一回生意，俺看妹子妳也是個爽快人，這樣吧，俺就不賺錢，妳個朋友。俺四分半的進價，五分一斤賣給妳，就賺個路費錢，妹子您看怎麼樣？」

我笑了笑，彎腰撿起筐子裡的一個爛蘋果，上下拋了拋，道：「行，四分半，俺手裡頭還有五六百斤，通通賣給你。」

小伙子頓時傻了眼了，苦哈哈地道：「大妹子別開玩笑了，您看您這打扮，一看就是從大城市裡來的，賣什麼柿子啊？」

我笑道：「別一口一個大妹子的，姐比你年紀還大呢，得大姐。我還真沒騙你，手裡頭還剩五六百斤柿子，你說個價，我要覺得合適我就賣給你，要覺得不合適，我直接把東西送收購站去。」

見我言之灼灼，小伙子這回信了，笑嘻嘻地道：「送什麼收購站吶？那公家的地方價格都得老底的，再說了，人家收不收柿子還不一定呢，您就送我這兒，保管價格公道。」

「你別給我貧了，直接說了吧，什麼價兒？」

「三分半，」小伙子收了笑容，正道：「您千萬別說俺黑，這水果不同其他東西，總有幾個壞的，到時候全都得算我的，再說我零賣，難免有時候多添個一兩半錢，次數一多，斤兩就上去了，我要是收的價高了，實在沒錢賺。」

他這話倒也不虛，我沒考慮多久，很快就拍板應了，說好了後天讓人給運過來。

這小伙子見我爽快，很是鬆了一口氣，急忙又拉著我嘮嗑，目的不外乎想再販點東西賣，我也有意跟他建立長期合作，當然打起神來跟他談判。

小伙子龔亮，今年才二十出頭，高中畢業以後原本要進廠的，後來非要自己出來搞個，為這都跟家裡人鬧翻了。我覺得以他的闖勁兒，功只是早晚，言語間當然一片讚譽，估計他沒這麼被人誇獎過，興得臉都紅了。

最後我們終於說定了，以後每隔十天就讓村裡送一次貨，蛋山貨他通通都要，價格的事兒，我讓陳隊長到時候再和他談。

在車站附近的小店裡隨便吃了點東西後，我就直接回陳家莊了。

離陳家莊外頭的公路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我就下了車，沒別的，千萬不能讓人瞧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下車的，要不，到時候我那一大堆東西該怎麼解釋？

等確定四周無人了，我這才大袋大袋地往外搬東西，三十斤一袋裝的大米拿了七八袋出來，再用兩個麻袋裝起來，省得外頭的標籤被人瞧見，還有油鹽醬醋各調料也統統地弄了個大袋子裹好。收拾好了，我才一屁坐在麻袋上，等著有人經過的時候去隊裡人。

天曉得這路上怎麼會這麼蕭條，我等了足足有半個多小時，眼看著太都快落山了，這才遠遠地瞧見有輛馬車不不慢地朝這邊走過來。待走近看清了馬車上的人，我頓時歡喜起來，急忙上前道：「車老把式叔，是您吶？」

來的可不正是車老把式？不過話又說回來，整個大隊也就他老人家有馬車，除了他還能有誰呀？

馬車的後座上還坐著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頭髮花白卻梳得一不，臉上和服上都乾乾淨淨的，面容和眼神很是祥和，看起來似乎跟隊裡其他老太太們有些不一樣。

「是鍾家妹子呀，妳怎麼一個人坐這兒呀？」車老把式問道。

我道：「我剛從縣裡回來，找朋友買了些東西運過來，一下車就不了了。這位是陳吧？」

老太太笑瞇瞇地朝我點點頭，低聲朝車老把式道：「趕幫鍾姑娘把東西搬上來，一個孩子家，哪裡搬得這麼多東西？」

車老把式沒說話，立馬跳下車，手腳麻利地幫我搬東西。讓一這麼大歲數的老人家幫我搬重，我心裡頭特別過意不去，也急忙手去抬，一個不留神，險些把胳膊都扭了。

「妹子車上坐，別管他。別看他年紀不小，力氣大著呢。」陳拍拍馬車板，笑瞇瞇地說道。

我還是堅持幫著托了一把，等所有東西都搬上了馬車，這才拍了拍服上的灰塵爬上車。車老把式一向話不多，所以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跟陳說著話。老人家的口音不像本地人，雖說穿著一莊稼人的裳，可談吐和氣質卻讓我想起了舊社會時的大家小姐。

車老把式一直把我送到家，又幫忙卸了東西，末了連茶也不肯喝就要走，我死命地拉著，好說歹說，才塞了一瓶芝麻油給他。

等把東西收拾好，三嬸已經聽到靜帶著小明遠過來了。

我轉過，只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像只小火箭似的衝進院子，一把撲進我懷裡，撞得我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蹲坐在地上。雖然小明遠有時候會特別地熱，但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比較的，今天這親熱勁兒讓我都有些意外。

「今兒這是怎麼了？」我一手支著地，一手反抱住懷裡的小人兒，笑著問道。話一說完，手裡微微覺得有些不適，低頭仔細看，只見早上新換的淺綠襖子上全是泥印子，袖口的線都被扯了出來，原本戴在頭上的小貝雷帽這會兒已經不見了蹤影。

小明遠不是淘氣的孩子，對上的服一向惜，怎麼會弄這樣？難道和人打架了？

趕鬆開他仔細察看，果然瞧見他眼睛紅紅的，臉上還約殘留著哭過的痕跡，抿得的，角還一一，顯然在使勁兒憋著不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我盡量把聲音放得和些，生怕嚇到他。

「小明遠這麼乖巧，怎麼會跟人打架？」三嬸憤憤不平地罵道：「是下南窪那兩個不要臉的找來的。」

「什麼！」我頓時大驚，一骨碌跳起，「他們來做什麼？」雖說找到小明遠後我馬上就去辦了領養手續以防萬一，可心裡頭還真沒想過那兩個人還能找過來，他們畢竟不是小明遠的親爹親媽，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包袱”甩掉了，應該不會再自找麻煩才對。

三嬸氣道：「還能做什麼？不曉得是從哪裡聽到的風聲，知道是妳抱養的娃兒，跑過來想訛錢唄。」

「混賬東西！」我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心裡頭跟火燒一般。這兩個不要臉的賤人，當初我不想把事兒鬧大，所以也沒去追究他們待孩子的事兒，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敢找上門，真是良心都讓狗給吃了。

「大妹子妳別怕，有俺們護著，他們搶不走孩子。俺們大隊一百多號勞力，還能被那兩個不要臉的得什麼好去不？今兒他那表舅被妳三叔舉著鋤頭追了有兩三里地，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我當然不怕他們明著來，就怕暗地裡使壞。小明遠畢竟年紀小，他們若是趁我不在的時候來抓，小娃兒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我又不可能說整天帶著孩子一步不離。

「三嬸，您明天帶我再去一趟下南窪，我得把這件事給解決了！」我仔細想了一陣，覺得還是把這件事做個了斷比較好。

可三嬸卻不同意，急得直跳，「妳跑那兒去幹嘛？俗話說強龍不地頭蛇，他們趙家人多，要是在我們大隊也就算了，欺也欺不到這裡，可妳自個兒送上門去，他們就算沒理也能找出理來，能輕易放過妳？千萬別做傻事。」

「可是——」

「妹子，妳是城裡人，不曉得俺們鄉下這些事兒。那兩個不要臉的雖然不是個東西，趙家自己人也不待見，可要是真出點什麼事兒，又鐵定要護著。俺們隊也是一樣的，誰要敢來俺們隊裡來撒潑，可不管你有理沒理，先打一頓再說。」三嬸許是見我神不對，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也曉得的好意，仔細想想，只得點點頭，但還是堅持道：「要不這樣，我還是託人過去​​傳個信，就說我這邊是經過法律手續正式收養的，他們要敢再來，那就是違法，咱們就去公安局報警。嗯，再順便提一提我和那個公安局劉隊長關係不錯……嚇嚇他們也好。」

這劉隊長也倒霉，一虎皮不知被我利用了多回了。

三嬸聽罷，連連點頭贊同，道：「這主意好。他們下南窪的人混是混了點兒，但絕不敢犯事兒，要是曉得這是違法犯罪的事兒，肯定不敢幹。俺明兒就讓妳三叔去一趟，嚇他們一嚇。」

我給三嬸拿了一袋大米和一壺油，這回沒推辭，歡歡喜喜地收下了，連說晚上就回去煮粥喝，又說過幾天三叔去山裡頭打獵給小明遠獵幾個傻狍子來。

三嬸走後，我趕燒水給小明遠洗澡。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以後可再也不敢留他一個人在家了。小傢伙今兒好像也嚇到了，洗澡的時候也一直盯著我看，眼神怯怯的。我一邊給他洗澡，一邊檢查他上的傷，好在冬天的服穿得厚，只有服上有扯壞的痕跡，上倒是乾乾淨淨的。

「他們今兒是不是打你了？」見他神終於稍稍安定下來，我小聲地問道。

小明遠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但終究沒有掉下來，著嗓子道：「他們要抓我，我就使勁兒地跑，他們就拉我的服，還把我的帽子搶走了，後來三來了，就讓我進屋裡去了。」

「做得好，」我笑著表揚他，了他的小腦袋叮囑道：「以後再瞧見他們就趕跑，躲誰家裡頭都行。要是被他們抓住了，就用石頭砸，用牙齒咬，打不死他丫的。」

小明遠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勁點頭，好像真記心裡頭去了。

等給他洗了澡，我才想起來又重新叮囑道：「跟別人打架可不能用這些招數，知道嗎？」

小傢伙也不曉得有沒有真明白，反正一個勁點頭就是。

晚上我終於吃上了一頓香噴噴大米飯，就著紅燒和耗油青菜，吃得飽飽的，幸福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小明遠也吃了兩大碗，吃完了還自覺主地收拾碗筷想去洗碗，被我給攔住了。

他上雖然不說，可我心裡頭知道，他肯定還是怕的，說不定心裡頭還會以為我會把他送回去，所以才這麼急切地想要討好我。

這麼一想，我的心裡頭更難了。

晚上我抱著他睡，給他講故事，不再講什麼阿里了，也不講華盛頓了，更不要說什麼海的兒，太悲切了。咱說哈利波特，說帶著傷疤的被舅母待的小哈利其實是偉大的救世主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我就瞧見小明遠抱著掃把小聲地嘀咕著什麼，一會兒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嚴肅地板著臉，認真得不得了。

我忽然覺得，我要是念大學的時候學的是教該多好，這樣的話，現在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本來打算過兩天再陪著隊長叔一起去城裡賣柿子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兒，我一點進城的心思都沒有了。第二天就把老韓叔和龔亮的地址給了隊長叔，讓他趕把柿子收好了再一齊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