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來到西殿,那人一直昏睡,好像很疲倦似得,醒來的時辰也并不很久,但他看上去心頗為輕松,只很說話,偶爾看著他,也偶爾笑。
猊烈自是沒有學過宮規,他雖然被賜了一個“太學侍郎”的名頭,實際上不過是個野難馴、毫無規矩之人。
李元憫本想讓他自行在偏殿收拾一間廂房出來暫時安歇,然而猊烈卻自作主張去偏殿搬了一張長榻至李元憫的臥前,又找了不知哪里翻出來的一張褥子便這麼湊合了。
李元憫嘆了口氣,心知這孩子一時半會兒也立不了規矩,只能隨他。
深夜,李元憫被一陣尿意憋醒,他艱難地支撐起上,想如往日那般艱難地移去一旁的凈房解手,起得急了些,一時痛得撲了下去。
帷帳刷的一下被掀開。
是猊烈。
他沒有說話,李元憫看了眼他,半晌,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扶著自己。
“……我想小解。”
猊烈卻沒有手,只回頭找了一圈,拿出了自己用的夜壺遞給他,李元憫怔忡半晌,臉一紅,繼續手向他。
“你扶我去凈房。”
猊烈皺了皺眉,不知他為何放著夜壺不用,偏要苦哈哈地掙扎著去凈房,但他沒有多說什麼,依言將他扶了起來,見著他面蒼白,雙,便俯避開他的傷,輕輕松松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李元憫雖量小,但好歹年長他三歲,猊烈此時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年,竟能如此輕松便將他抱了起來,這教他突然想起了那個膂力過人,力能拔山扛鼎的千古難逢的悍將。
而今,他只是個剛被救出來的沉默寡言的罪將之子。
李元憫心間諸般滋味,一時難明,他攀住了他的脖子,只輕輕咳了咳:
“你不必如此。”
“這樣,容易。”
許是長久未跟人說話,年的聲音帶著沙啞與生拙。
猊烈將他抱去了凈房放穩,正要幫他解開頭,李元憫連忙阻了,他耳尖一點微紅。
“你在外面等著便好。”
看見猊烈仍不走,只輕抬眼眸,微紅著臉道:“去罷。”
猊烈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將布簾放了下來,退了出去,過了好久,淅淅瀝瀝的聲音才從里面傳了出來。
猊烈竟不知他小解竟要蹲坐著的,一時不解,只以為是宮中貴人們的規矩。
等里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好了。”猊烈便開布簾進了去,對方的臉看上去比方才更紅了,還有些不知是累還是疼出來的汗。
“你不必……”
猊烈原本想說,他重傷失之際,是他幫著清理那些污穢的,自己做的這些,與他相比自然不算什麼,但他本就是個沉默寡言之人,瞧著對方耳尖冒紅的模樣便住了口。
半晌,李元憫搭上了他的肩,“抱我回去罷。”
猊烈將他攔腰抱了起來,走了幾步,突然聽見李元憫輕微的聲音傳來,
“我乃……”
猊烈低頭看他,見他眸翕,月下,地有了幾分脆弱。他抿了抿那毫無的,輕聲道:“我乃雙之人。”
猊烈微微一滯,突然想起方才他臉微紅的樣子,還有那陣淅淅瀝瀝的聲音,一莫名的緒充斥著心間,說不上難,但漲漲的,酸酸的,有些讓人無所適從。
但只有片刻凝滯,猊烈收了雙臂,輕輕地嗯了一聲,大步往寢宮走去。
***
按說李元憫得封廣安王,各宮必得備上厚禮,親自來西殿拜賀送行才是。
但后宮諸殿好似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西殿如往日一般蕭條安靜。
李元憫自更愿如此局面,這幾日清凈中,他的傷勢漸漸好轉,再過了兩日,已可以下地了,只不過行走吃力些,從寢殿到宮門,要足足花上一炷香的時間。可他的心一日比一日明朗,逃京城的日子在即,又沒有旁的令人煩心倦目的人事來侵擾,自是輕松愜意,兩輩子松快的日子并不多,這幾日的清凈已經足夠令他激上蒼了。
但令他想不到的是,司馬皇后來了。
然而對方此行的目的顯然不在他,只浩浩進來,略略問了他幾句,便匆匆拐去后殿——那兒是西殿宮們住的地方。
待司馬皇后從后殿出來,邊的大宮帶著的厚厚的重禮不見蹤影了。
李元憫恭恭敬敬站在殿門,目送司馬皇后離去,等一眾宮人擁著攆消失在遠,他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后殿的方向。
用過晚膳后,李元憫將秋蟬與冬月都到跟前。
二人傷勢已大好,只靜臥多日,不免氣稍減了些。
冬月依舊是那副木訥的模樣,倒是秋蟬,發髻上著一枝從未見過的、頗為貴重的飛鳥銜珠翠玉簪子,面上一改往日的愁怨,眉梢帶著幾分喜意,站在那兒,很是昳麗。李元憫瞧了瞧,心里大抵有了數。
他拳頭抵在邊,輕咳了一聲。
“此次是我累及你們了。”
二人心思各異,上倒是齊道惶恐。
李元憫淡淡一笑,“想必你們也知道陛下封我為廣安王、敕封嶺南封地的消息了。現下我子已大好,準備后日便應旨啟程,所以今夜你們來,也是聽聽你們的意思。”
他先看向冬月,“你自不必說,從哪里來便往哪里去,可行?”
冬月木訥的神態終于有了一靜,自然明白李元憫的意思,對方既知道自己乃鎮北候安在宮的眼線,若是愿意接上鎮北侯府的高枝,自然便會帶走,而現下,他顯然是另一種意思。
兩三思慮,拜首,“奴婢遵命。”
話畢,也不等李元憫揮退,自行退了出去,該是想辦法去通報了。
秋蟬聽著二人的對話,心間犯了一陣嘀咕,有些不明所以,自是不曉二人這一番對話是何意,只現下也不在乎了,更關心的是另一樁。
自幾番試探,知曉賀太醫對無意后,終日郁喪,前幾日更是被這不祥之人累得一場苦杖,卻不想命運到底眷顧了一回,念及昨日司馬皇后期許的話,心間一陣又一陣的歡喜。
李元憫打斷了的遐思:
“秋蟬,你可愿意跟隨我一同去嶺南?”
秋蟬驀地抬起了頭,眼中糾葛,又復垂下臉蛋,終是下定了決心,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請殿下恕罪!”
李元憫點了點頭,似乎已經預知的答案,淡淡道:“嶺南太遠了,你不愿去,我理解的,我只問你最后一句,你可做好決定了?”
秋蟬覺得他話中有話,但也沒去細想,只咬牙道:“奴婢主意已定,愿留在宮中服侍陛下。”
頓了頓,生怕李元憫借此發難似得,搶言:“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李元憫輕輕一笑,收回了手,抖了抖下擺。
“我知道了,你去吧。”
秋蟬不敢耽誤,連忙磕了頭便匆匆離去了,一副生怕旁人斷康端大道一般。
李元憫長長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
秋蟬長相秀昳麗,想必便是拖到太學院杖責的那日,了司馬皇后的眼睛了。秋蟬,終究還是上輩子的那個秋蟬,一點都沒變。
他本打算帶著秋蟬離開京城的,畢竟他不能將留下算計賀云逸,可如今,已經選了自己想選的,做了皇后宮的姬,那這輩子,也與賀云逸無緣了。
隨罷。
靠在椅背上,著蕭條的院子,李元憫再度輕輕嘆了口氣。
知鶴,是許久未曾來了。
他想在出發前見見這位上輩子唯一的摯友,此去路途遙遙,不知歸期,也不知何時何地才能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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