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他的私人電梯到“帝都”頂層，這里不是餐飲區，是他辦公的地方。

我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深更半夜和一個男人單獨在一起，怎麼想都有失妥帖。

可人已經來了，就這麼回去又不太禮貌。

看我進退兩難的樣子，他笑了：“放心，我不會吃了你。”

被他一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跟著他走了進去。他打開一扇門，外面是一個寬敞的平臺，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他讓人在平臺上放了一張白的餐桌，上面鋪了一塊印有細碎花朵圖案的桌布，擺上古典風格的玻璃燭臺、高腳杯和水瓶。冰筒里是一瓶價格不菲的KRUG香檳。餐桌中間放了一個水晶花瓶，花瓶里散漫的著幾只碩大的藍郁金香。

我們坐在頂樓的平臺上，面對著夏夜的清風明月和城市的繁華勝景，品嘗口味正宗的法國料理。

祁沐風是一個浪漫且懂得于細微之生活的人，從那天山間的茶軒到今夜的晚餐，無不顯出他獨特的品味和卓然的趣。

我想，像他這樣的人通常是完主義者，擁有敏銳的察力和天生的領悟力，有超越常人的好奇心和非凡的想象力。往往很自我，忍不了使人痛苦的折辱。善于掌控全局，有能力站在眾人之上迅速的審時度勢。是金錢的主人，也是金錢的奴隸。

“廚師是我從法國餐廳高薪挖過來的，不過，好象不合你的胃口。”看我有些發呆，對面的人含笑發問。

我收回心思，對他笑了笑：“不，是這里的景太迷人了，讓人渾然忘我。”

他用餐巾優雅地了角：“我曾經在法國留學四年，所以對法國料理是有獨鐘。”

“法國好嗎？”我問。

“都一樣。”

“一樣？”

“恩。初次踏上異邦的土地，滿街都是典雅浪漫的法式建筑，隨可見金發碧眼的法國，驚喜好奇是免不了的。可在那里呆久了，就會發現：其實人走到哪里都一樣，靈魂一直被局限著，像水族箱里的魚。英勇無比，但是毫無希。這里或那里，都是一樣的，沒什麼不同。”

我點點頭：“有時候會有這樣的覺……”

“你在國住過一年，是去學習嗎？”

我搖了搖：“不，是去看病。”

“看病？”

我著風中搖曳不定的燭，輕輕點了點頭：“恩，肝癌。”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地方對他說這些。或許，是一個人撐得太辛苦了。一個人孤獨的面對死亡，這種覺太辛苦……

他握杯的手微微了一下。沉默片刻后，他說：“很難相信，你這麼年輕。”

“是啊，這麼年輕……醫生也這麼說。不過這種病很匿，早期很難發現。等到發覺異常的時候，這里已經壞死了，只剩一堆爛。”我指了指自己的。

“可以做肝移植，我知道國這方面的技很先進。”

“當初也是這麼想，可是我的型很特殊，很難找到適合的肝臟。”

“你父親呢？你跟他的型不同嗎？”

“不，我們型相同。可是，他怕移植后會損害健康。”

看到他驚訝的眼神，我轉過臉，著黑絨一般的夜空，“每個人都有自己對生命的價值，或許，我是該毫無怨言的。”

他輕輕點了點頭，接著問：“一直沒有等到適合的肝臟嗎？”

“沒有，等了很久都沒有。”我看著杯子輕輕一笑，“等到實在不能等的時候，父親終于決定為我移植肝臟。可偏偏在那個時候，他東窗事發進了監獄，銀行帳戶也被凍結了……就這樣，一切都落了空。”

我看著盤子里的食，突然沒了胃口。香檳很爽口，我喝了不，頭有點暈。

“我很倒霉是不是？”

“很不可思議。經歷過這些，你還可以安之若素的生活、工作、甚至……”

他沒有說下去。

我站了起來，晃悠悠地走到平臺的邊上，這樣高，仿佛手就可以到天上的星星。從這里過去，能看到被稱為上海象征的亞洲第二高塔——東方明珠塔。

下面便是陸家繁華的街道，車前面的燈連了閃閃發亮的河，沿著馬路川流不息。汽車的喇叭，托車的引擎，夜總會、KTV里的音樂……各種聲音連一片龐大的云，籠罩在城市上空。

我坐在邊上吹涼風，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用手扶住我的肩膀，“這里很高，你喝多了，這樣很危險。”

我轉過臉對他傻笑：“你有沒有過什麼人？”

他掏出一香煙，用手護著點上，深吸一口，“或許過。在法國有過一個朋友，在一起三年。一年前，嫁給了別人。”

“對不起……”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沒放在心上。”他笑了笑，然后看著我，“筱喬，這樣委屈自己去一個人，值得嗎？”

我抬起頭，看著灰藍的沉寂夜空，風已經息止，云的形狀略有不同。往昔的一切就這樣聯翩而來，清晰的毫發必現。

我看著他，他真的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笑起來帶著幾分溫煦，一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閃閃發亮。笑容溫暖的男人，容易讓人心生信賴。

“你應該聽說過，我母親是怎麼死。”

他點點頭：“我聽說是自殺……”

“是跳樓，午夜十二點，從27樓的窗子跳了下去，變了城市里的一朵蓮花。其實，就算不跳下去，最后也會活活死。我跟你說過，是一個深度抑郁癥患者。”

我用手臂環住膝蓋，將下搭在上面，靜靜地對邊的男人訴說那段被塵封在記憶深的往事。

訴說當年的自己如何被母親的怨念纏，以至于每天噩夢不斷，經常失眠，幻聽，緒混，焦躁不安。又害怕像母親那樣瘦得皮包骨，所以不停地吃東西。

訴說當年曜從歐洲出差回來后，看到完全變了形的黎筱喬時那驚駭莫名的表。

訴說當年的自己是如何的不可理喻，以至于連親生父親都拋棄了我，留我一個人在空的別墅，每天像幽魂一樣的游。

訴說曜是如何放下工作來照顧我，沒日沒夜地忍我的喜怒無常，歇斯底里。

訴說當年的自己不知多次想決絕地了結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地被曜攔住。

訴說從不流淚的倪曜如何抱著我，哭得聲嘶力竭，只求我能好好活下去。

我說了很多很多，有時微笑，有時流淚，當年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好像一場暗淡的黑白電影，一句對白，一個微小的細節都不曾忘記過。

我長吁一聲，了發酸的眼角，“就這樣，整整兩個月，我們相依為命的兩個月，如在地獄走過一巡。他每天陪我看書，做運，聽音樂，看電影。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就去公園散步、劃船，到廣場喂鴿子。溫暖的終于照亮了我那顆幽閉的心。我們都以為雨過天晴了，我們可以像話的結尾般，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是……”

我扭頭看著他：“知道什麼是宿命嗎？就是無論你怎麼努力，付出怎樣的心，投怎樣的，世事還是要流往其應流的方向。該傷害的人無法避免，注定的結局，無法改變。這就是宿命的可怕之。”

邊的男人沒有說話，一手拿著酒杯，著頭頂的明月淺酌慢飲。

過了半晌后，他問：“你的病，當時為什麼不告訴他？”

我無奈地笑了笑：“那段時間為了陪我，他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投資項目失敗了，‘博遠’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他父親也病了，我還怎麼說的出口？”

“那麼現在……”

“他現在很好，事業如日中天，妻子溫麗，一切都很好。我不想干擾他……”

他長嘆一聲：“筱喬，忘了吧。過往的一切即使再好，也不過是些記憶的殘片。它們是脆弱的，無法穿越怨恨和時。抓在手不肯放，你將走到哪里都一樣。況且世事無常，人更無常。今天的倪曜和昨天的，明天的都將不同。你確定你還著今天的他？”

我低下頭，看下面的風景，每次站在高，都會有恐懼的眩暈，卻又萌生出一種無法抑制的。

“筱喬……”

“恩？”我轉過臉，還沒弄狀況，的就上了我的冰冷。

他吻了我，很淺的吻，讓我措手不及。

猶如天籟的聲音隨著晚風飄在漫天的星下，他說：“筱喬，如果時間倒流，如果當初陪在你邊的人是我，你會不會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