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清了清嗓子:“各位,我個人――”說到這兒他甚至悠閑靦腆地笑一笑,“我個人有種直覺。要想破案,我們有必要回到兩年前的那場毀容案里去。當然我也知道強調直覺是不負責任的。可是有沒有人――同意我的這個直覺呢?”
6
如今的夏芳然想起那段每天站在“何日君再來”的吧臺后面的日子的時候,總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還真的很年輕。可是兩年前的就不這麼想。二十二歲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老了。當然這麼嘆的時候心里還是非常清楚:其實還不老。不僅僅是不老,而是年輕,還有麗。二十二歲是個好年紀,夏芳然常常這麼想。你可以同時擁有的臉蛋和一顆略經滄桑的心。多麼人的搭配。通俗點說,你什麼便宜都占了。――要知道不是每個二十二歲的孩都有滄桑的機會的,除了那些世可憐的,除了那些做三陪小姐的,如果你像夏芳然一樣生在正常家庭里,如果你不漂亮,你拿什麼去“滄桑”?想到這兒夏芳然就微笑了――本來嘛,如果你不漂亮,你有機會很早就接男人這東西嗎?二十二歲的你沒準還捧著海巖的小說夢見道明寺呢,二十二歲的你自豪地說自己是但事實是你別無選擇只能潔自好。上帝,夏芳然夸張地拍拍自己潔如玉的額頭。想起初中時的語文老師,那個才二十七歲就已經一臉蒼老的姑娘散著一頭枯黃的披肩發,激到滿臉通紅甚至是聲嘶力竭地向全班同學推薦《簡》這本書。夏芳然盡管不喜歡這個老師可還是看了,看完后十五歲的幾乎是悲憫地嘆了口氣:難怪語文老師會喜歡簡。難怪簡只能被語文老師那樣的人喜歡。簡,多麼干燥的一個人啊。
夏芳然喜歡把人分干燥的和潤的兩種。覺得如果一個漂亮人很干燥那純粹是暴殄天――比如那個跟楊過同學玩姐弟的小龍;如果一個不漂亮的人很潤那麼還有救,可以擁有某種被一般人稱為“氣質”的蠱人心的東西;如果一個人巧是個潤的丑人那的人生就多半是個悲劇了――永遠都知道什麼是好的可永遠得不到。像語文老師那樣又不漂亮又不潤偏偏又有知識的人,除了簡,還能有什麼其他的神寄托嗎?夏芳然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在做這樣的分類時已經理所當然地把自己放在最得天獨厚的那一種里面了:就是又漂亮又潤的那種人。對此到心安理得。
二十二歲的夏芳然喜歡看小說,喜歡看電影,還喜歡看日劇跟韓劇。經常在悠長的下午里懶散地坐在吧臺后面,聞著滿室的咖啡香,帶上耳機用筆記本電腦看DVD,或者帶來一本小說,托著腮坐在高腳凳上,把彎一個曼妙的弧度,慢慢看。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時刻,店鋪是自己的,滿室的咖啡香和音樂聲是自己的――很清楚來這里喝咖啡的很多男人是為了看――比如那個半年來總是風雨無阻地坐在角落里的陸羽平――他也可以說是自己的,忙忙碌碌地招乎客人的小睦也是自己的――的意思是說這個俊朗的孩子對忠心耿耿。夏芳然于是在一室中閉上眼睛,在想剛剛看完的那張DVD,張曼玉演的《阮玲玉》。那種麗的蒼涼,那會不會也是自己的呢?――當然,不是說也會去像阮玲玉那樣尋短見啊,夏芳然知道自己是舍不得死的,只不過愿意像阮玲玉那樣固執地活著。有資格固執,有資格較真。夏芳然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明白自己擁有的是什麼。
“芳姐。”小睦來到邊,有點詭地笑笑,“那個家伙我給你的。”朝著角落陸羽平的方向看過去,可憐的孩子局促不安地低著頭,似乎要把臉埋到面前那個小小的咖啡杯里了。那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的字一看就是出自那種從小到大都規規矩矩地讀書的好孩子之手,三個字:你很。夏芳然嘆了口氣,還好不是那惡俗的“我你”。笑笑,對小睦說:“今天他的咖啡,就算是我請他的吧。”“芳姐。”小睦笑嘻嘻地說,“這樣下去咱們遲早得關門不可。”“就這一次。”夏芳然不知道自己臉上浮起一種常常被輕視的小孩的表。想:就算是為了他沒有原先想象的那麼惡俗。
他不像是本地人。夏芳然這麼想。陸羽平當然不知道那個天天坐在高腳凳上不茍言笑的小公主其實也在悄悄注意著他――倒不是因為什麼特別的原因,夏芳然其實注意過每一個喜歡的男人,實在是因為喜歡的男人太多了一些,久而久之,夏芳然學會了在幾分鐘里判斷出眼前的這個男人的道行比深還是比淺,以及這個男人對的所謂喜歡究竟是不是一時的荷爾蒙導致的沖。
陸羽平不像是本地人。他上的那種整潔帶著小城市的拘謹的氣息。不聲,從頭到腳地打量他。混雜在這條學院路的大學生中間,尤其是混雜在那些常常到“何日君再來”的大學生中間,他很普通。幾乎是不起眼。可是夏芳然能看出來他是那種專門為某些人而存在的男人。某些,是哪一些,不好說。只是覺得陸羽平是那種注定了會把平淡得發霉的日子過出些刻骨銘心的人――一旦他到了“某些”人。因為他臉上有種夏芳然悉的執拗――用夏芳然自己的話說,這是獨屬于潤的人的。在那個明的午后夏芳然當然不知道自己一語讖。
那一天是二○○三年的一月,整個城市蔓延著凌厲的溫度。人們對于馬上就要降臨的那一場名“非典”的災難沒有毫預。那些天夏芳然專門把關門的時間延到凌晨兩點,因為大學生們在準備期末考試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三三兩兩地過來熬夜K書。夏芳然喜歡那段日子,因為凌晨的街寂靜得不像是人間,但是幸好的燈還亮著。小睦一如既往地興地進進出出,他的嗓門不像個咖啡店的WAITER倒像個炸醬面館的小二。夏芳然微笑著想:多虧了有你,我的小勞模。“芳姐!”小勞模的聲音從銀臺傳過來,“你能不能到我這兒待一會啊,我得到庫房去拿啤酒……”從的高腳凳上下來,一邊走一邊無奈地說:“小睦,你聲音小一點,這個鐘點來的客人都在看書。”
剛剛坐到銀臺邊,那一團火辣辣的疼痛就這樣直撲到臉上來。愕然地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孩子站在的斜對面,臉上帶著種的張,右手還保持著微微上揚的姿勢。一串紅的手鏈隨著這姿勢從的手腕差不多到了肘關節。那一瞬間發現自己的右眼已經睜不開,錯愕又惱怒地想:這人還真是沒家教,怎麼不就上來扇人的耳。可是這個時候那疼痛開始燃燒,明白那不是一個耳那麼簡單的時候聽見了一聲凄厲地尖。怎麼也沒想到發出這種恐怖聲音的人正是自己。要知道夏芳然是那麼注意自己的形象,平時連跌倒都要趕擺個靚姿勢的。然后一片慘白把周圍的嘈雜聲都吞噬了,模糊地問自己:末日,都來得這麼莫名其妙嗎?
7
婷婷看著桌上那張兩年前的晨報,輕輕地嘆了口氣。社會版的頭條就是那個硫酸毀容案。很挑戰極限地,他們刊出了夏芳然毀容前和毀容后的兩張照片。婷婷記得這個案子,那時候還沒有從警校畢業。的四歲的小表妹不小心看到了這張報紙,當明白那張標著“毀容后”的照片是一個人的臉時,“哇”地哭了。那天晚上都嚇得不肯睡覺,婷婷的氣得直罵:“這群記者真是壞了良心的――”不過對于他們來說,這畢竟是別人的事。第二天早上,小妹妹就開始一如既往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也開始一如既往地跟鄰居家其他幾個退休的老太太一起打麻將,至于婷婷自己,那段日子婷婷的心真是糟了――工作沒有著落又忙著跟當時的男朋友分手,當聽說一個比早一年畢業的師兄就在這起毀容案的專案組里,心里除了羨慕還是羨慕。想到這兒婷婷突然問自己:那個時候,兩年前,認為自己是天下頭號倒霉蛋的時候,這個名夏芳然的孩在經歷什麼呢?
“婷婷,怎麼還不去吃飯?又減?”徐至突然出現在后。被嚇了一跳的婷婷匆忙地對徐至笑了笑:“隊長,昨天你開會的時候說的兩年前的毀容案的記錄,我都找來了。”“真沒看出來,婷婷原來是事業型的人。”徐至喜歡跟婷婷這個小姑娘開開玩笑。“你――”總是對什麼玩笑都無比認真。但是接著換了一個徐至從來沒見過的表,說:“隊長,你說那個孟藍,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你知道,”徐至說,“其實很多殺人犯都不大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哪怕是一些謀殺案的殺人犯。”
“可是這比殺人還殘忍。”婷婷清澈地看著他的臉,“真的是像說的那樣,就是因為嫉妒夏芳然嗎?就因為嫉妒就要給人家潑硫酸嗎?”
“你看,你們人就是這麼可怕。”
“喂,我是認真的。”
“那個時候是我負責這個案子的。”徐至笑笑,“一開始我們也覺得,這個孟藍有可能是夏芳然的敵什麼的,才做得出來這種事。可是事實上我們發現們倆只是初中同學而已,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孟藍一路規矩地上高中讀大學,夏芳然中專畢業就開始經營自己的咖啡館,夏芳然先后是有過很多男人沒錯,可是都跟孟藍的圈子扯不上關系。所以我們自然是排除了這條線。”
“孟藍的口供里說了,”婷婷的語調黯淡了下來,“初中的時候就嫉妒夏芳然漂亮,有人追,家里又有錢。可是都沒有這些。就只能努力讀書,直到讀了大學,又在‘何日君再來’到夏芳然――”
徐至接了口:“當時的口供里有一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說‘我已經這麼努力了,我已經竭盡全力了,可是夏芳然還是夏芳然。輕輕松松地不用好好讀書就有自己的店,我讀了大學也還是要為了生計頭破流,我累了。就是這麼簡單,我累了。’”
“像一樣的人有很多。”婷婷的小臉都紅了,“要是每個人都說一句‘我累了’就去殺人放火――這本就不是理由!”
“不對,婷婷。”徐至說,“這是理由,對來講這就是理由。所以我們當初才又去找了神病醫生給做鑒定,可是結果一切正常。――我早就知道本沒有神病,其實需要‘神鑒定’這個過場的人不是,是我們,是每天看著新聞聊著這個案子的‘大眾’。因為我們懷疑是神病,是為了安我們自己其實我們的生活中沒有這麼可怕的人,不過是神病人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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