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坐下,把手機錢包放在桌上,朝對方禮貌地點點頭。
“四點鐘不看電影嗎?會不會來不及?”許日清的笑容有明顯的挑釁意味。
枳也笑了:“你該不會真的覺得自己聰明的吧。”
“怎麼?”
“你能想到換手機號再發、還在我問出四點看電影的問題之后鎮定地賭了一把,賭我是在詐你,就說明你猜到早上你發過匿名短信之后我已經起疑心了,對你后來冒充盛淮南發的短信也半信半疑。你的確膽子很大,我也的確是在詐你,你的回答也的確是對的。不過,如果我這個人其實疑心比你想象的還要大,直接把電話打到盛淮南的手機里面問他呢?那會怎麼樣?或者你跟我發短信的時候正是臨睡前男朋友們正互道晚安的時間,你就不怕當時趕上我正和真正的盛淮南發短信?我要是跟他說了這件事,然后今天把他也拽到咖啡館來,你會不會覺得很刺激?拜托,別玩這麼稚的把戲。就是冒充你也冒充張明瑞啊,而且事先跟他打好招呼別說餡了。”枳慢悠悠地折著紙巾,說話的時候故意不看許日清。
對面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知道我,也知道張明瑞。”
“不過我對你的了解可能就像你對我一樣,基本都是誤會。”
“你分析的這麼清楚,為什麼要來?”
“人都是八卦的。何況你千方百計地約我出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既然好奇,那為什麼我昨天早上發短信的時候你不答應?”
“我雖然八卦,但是也很矜持啊。”枳搖搖頭,打斷,“,你快說主題吧。”
“你是盛淮南朋友?”許日清看著的眼神幾乎有怨念了。
“恩?不是啊。”
“那你剛才為什麼說……”
“我剛才的意思是說從你的角度考慮,你既然認為我們是男朋友,那麼騙人的時候就要周到些高明些。”
“為什麼你肯定我認為你們倆是男朋友?”
“你找我來,是玩十萬個為什麼?你要是不這麼認為,那今天干嘛找我來?”
許日清低下頭,一開始提著的銳氣被枳攪了個七八糟。枳瞄了一眼屏幕早已經暗下來的手機,也沒有說話。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盛淮南的朋友嘍?”
“那小子,讓人沒有安全。你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說話是真是假。看起來笑瞇瞇的,但老是讓我骨悚然。我跟他還真的不。”
枳看著窗外,眼角余瞄到許日清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倒提了一口氣。
“那是盛淮南以前跟你提起的我嗎?”
枳點頭,許日清漂亮的臉蛋仔細看下去其實很憔悴,底打得很厚,然而從坐的角度,仍然能看到眼袋和角的痘痘。幾句到邊的狠話被枳生生咽回去了。
“我有次看見過你們在超市門口說話。后來盛淮南說,跟你和張明瑞發生過一點誤會,幸虧后來澄清了,要不然很麻煩。”
“誤會?!”許日清目一凜。
枳挑起眉,等說話。
然而許日清卻什麼都沒說,只是低著頭咬著上皺起的死皮。
“你找我來,想說什麼?”枳擔心地看了一眼手機。
“沒什麼。”
“那好吧,如果我是盛淮南朋友,你原本想跟我說什麼?”
許日清已經恢復了一臉冷冰冰的表,譏誚地笑:“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如果。”
“世界上的確沒有‘如果’,”枳笑,“不過卻有很多‘但是’。”
許日清煩躁地搖著頭,又不講話了。枳突然覺得不耐煩,很想立刻就離開。長長地舒了幾口氣,平靜地看著許日清,說,“該不會想告訴我,其實他喜歡你吧?”
許日清沒有生氣,聲音只是微微有些抖,“是又怎麼樣?你不會懂。別跟我要證據。”
證據?
枳突然想起阿加莎的一本書,ENDLESSNIGHT.
Ellie坐在地上彈吉他,自彈自唱,男主角在一旁看著。
Ellie說,youlookedasifyoulovedme.
那時候故事還沒有展開到最后男主角的謀。枳一直對那部案并不復雜的小說很著迷,沒有人知道Ellie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那個男子本就不,但是那個夜晚,對著自己的丈夫卻用虛擬語氣說,你看我的樣子,仿佛你我一樣。
Ellie并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丈夫不,甚至所有的細節都表現了男主角的無微不至——但是,就是知道。
只是一種覺而已,們卻都拼命搜集證據。許日清的證據都盤踞在盛淮南的眼角眉梢而已。一個作,一個語氣。他沒說過“我喜歡你”,甚至都沒說過一句“真喜歡跟你在一起自習”,所以無論把自己的真相喊得多大聲,仍然沒有人相信。
眼角眉梢不過是一場誤會。
枳很疲憊地長嘆一口氣。
“證據有個屁用,反正連欠條都沒打,他就不認賬,你還能把他吃了啊。”選擇了最俗的大白話,慢吞吞地說,“你們一沒有緣關系,二沒有國仇家恨,談本不是什麼原則問題,既然他喜歡你,他干嘛不認賬?許日清,你再糊涂下去我真的很想你。”
然后,大約有十分鐘的時間,們兩個都沒有說話。
“是因為……他之前的朋友嗎?”許日清平靜了很多。
“如果是,那麼就更簡單了。他還是喜歡人家,不喜歡你啊。”
“你說了半天,不過就是想讓我相信,他不喜歡我。”
“許日清——”枳的表已經疲憊不堪。
兩個孩木然地對視。
“這口氣就真的咽不下去了嗎?認輸就那麼難嗎?”枳慢慢地說,“你不過就是不肯認輸而已。”
許日清愣了一會兒,突然大哭出來。枳遲疑了一下,有點頭皮發麻地看著周圍好奇的顧客,還是坐到對面去,輕輕地拍了拍的背。哭著,里只是小聲地說,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桌子上的免費面巾紙上還能看到糙的草痕跡,但枳沒有辦法,還是給遞了過去。順手拿起手機關機。
大約十幾分鐘后,許日清終于在枳的懷里平靜了下來。
枳放松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
“如花眷啊,我要是男的多好。”
“你要是男的,我還真可能喜歡你呢。”許日清臉上的妝都花了,尤其是睫尤其恐怖,睫膏粘到下眼瞼,整個人了徹底的熊貓。然而笑起來卻是燦爛的,那種毫無保留的笑容讓枳都容——不過,在盛淮南面前笑的時候,是否同樣毫無保留?
從洗手間整理完畢回來的許日清臉上干干凈凈,雖然痘痘很明顯,但是眼神明亮。
“我想我還要好好想想,”許日清朝枳抱歉地一笑,“不過謝謝你。”
“不謝。”枳搖頭。
道別的時候,許日清猶猶豫豫地說,“其實……”
“什麼?”
“我剛才有一個瞬間,突然覺得,你好像張口閉口沒一句實話。”
枳剛想說話,涼風嗆進嗓子里,咳了半天。
“我撒謊撒的這麼遜?”枳苦笑著問。
“不是,是太過高明了。”許日清認真地說,然后撲哧樂出來。
“對了,第一個發短信的手機號是我的,你存下來吧。”許日清朝喊,擺擺手朝食堂方向走過去。
枳看著高挑的背影,才想起來把手機重新開機。
“還行,時間不太長,看來你手機話費還夠用。”枳如釋重負。
“后來怎麼了?你把電話直接給掐了。”張明瑞問。
“許日清哭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不能便宜了地帶,所以我幫你把電話掛了。后來沒有再說什麼,聊了點別的,緒緩和下來了我們就從咖啡館出來了。”
“謝謝你了。”
“不必了。我現在還在考慮我這次到底算是積德還是作惡。”
“肯定是積德。不過你的真是厲害,是不是平常話說得太了把你憋的啊。”
枳笑,不說話。
面對許日清時候刻薄地義正詞嚴,其實很心虛,甚至有些愧疚。然而張明瑞的存在,讓略微心安地認為,自己是在行善。
“枳,會好過來吧。”
“恩,我覺得是吧,頂多再痛哭幾場,糾結幾天,應該會好的吧。”
“看著明,其實特別傻。要是像你那麼聰明就好了。”
“你覺得我聰明?”枳覺得很好笑。
“不是嗎?”
枳知道,真的不是個很聰明的人。所有的小聰明都用來維護可憐的自尊心了,基本手段,就是撒謊。
昨晚直接把那兩個匿名的號碼發送給張明瑞,張明瑞過了幾分鐘回復,地帶的那個號碼是許日清的,132的那個號碼他不認識。
“怎麼回事?”張明瑞問。
枳據實相告,張明瑞很快把電話打過來。
“枳,能不能拜托你幫我一個忙?”
枳慢慢地聽著張明瑞前言不搭后語的敘述,只是問他,你確定我們兩個是在救人,而不是拆散了一對有潛力的吧?
“枳,你不是不了解盛淮南。”
我不了解。枳嘆口氣,“或者我是在幫你行兇。你可以借我的手除掉盛淮南這個敵在許日清心中的地位。”
“如果你非要認為我們兩個是互惠互利我也沒辦法。”
“誰跟你互惠互利?”
“這麼說吧,我是為好,但是并不是因為我喜歡過,”枳覺張明瑞特意強調了一下那個“過”字,“至于你是不是喜歡盛淮南,答案在你心里,我從來沒有猜測過。我曾經把盛淮南和許日清的事都告訴過你了,明天你見到可以自己判斷我說的對不對。我只是希你能幫幫,我相信你的口才和判斷力,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會把事搞砸,比如我。”
他認真的長篇大論之后,枳啞口無言,只是說,我試試。
理許日清的事并不是很難。任何人都是這樣,理別人的事總是大刀闊斧一把抓住主要問題。張明瑞把電話打到枳手機上,安靜地聽完了一場電話會議。
枳在許日清哭泣的間隙,突然覺得張明瑞是個很讓人溫暖的男生。
很有男生愿意費盡心思地去用生的方式來救贖一個生,而且,不是為了得到。
“總之,請你吃飯吧。”
“那就三食堂吧。我幾乎每天五點半都在三食堂等待新出鍋的面包餅。”
“跟我家小狗一樣,我高中時候每天晚上七點回家之后喂它,于是它天天六點半就開始蹲在門口等。”
枳笑笑。張明瑞看起來心不錯。
臨睡前,枳收到了許日清的短信。
“我很羨慕你,枳。我也希有骨氣在他面前像你那樣冷靜不在意,你講的那些話,我不是不懂,只是面對他,做不到。回想起來,我的確很丟臉吧。如果可以,我倒是希老天給我一個機會在他面前說些很有尊嚴很氣的話,或者淡淡地若無其事地聊天說笑——呵呵,我是說,無論真假。”
無論真假。
說者無意,聽者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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