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見夏忽然覺得很孤獨。
初中時很鄙視那些今天還手拉手明天就互說壞話的所謂“好姐妹”——但是也說不清究竟是因為鄙視才沒朋友,還是因為沒朋友才去鄙視。陳見夏刻苦學習,志存高遠,不與燕雀爭枝頭,一個人去上廁所,一個人走回家路……這樣看來,還特立獨行的。
也許只是因為,那時還沒有心事。
如今真的想找個人說說話,才發現自己特別孤獨,教室悶不住滿腹心事,開閘放出來,卻也沒有目的地。
你能聽我說說話嗎?不會在聽完之后笑話我嗎?不會表面禮貌心不耐煩嗎?不會轉頭就告訴陸琳琳們嗎?
陳見夏幾次瞄余周周都開不了口,余周周埋頭于漫畫頭也不抬,哪怕有個眼神流也能有個機會開口。可是沒有。眼看就要放學,教室里有些蠢蠢,終于見夏鼓足勇氣對余周周說:“你有空嗎?”
余周周迷茫地抬頭:“嗯?”
就在這時放學鈴打響,大家紛紛起收東西,整個教學樓都喧嘩起來,見夏的話還沒出囗就被淹沒。
人生真是太尷尬了。
苦笑著搖搖頭,對余周周說:“沒、沒事,你收東西吧。”
“你想聊聊?”
陳見夏立刻點頭如搗蒜。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酷,除了自己。
然而做朋友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十分鐘的時間里,陳見夏先是語無倫次地聲明自己本不是那麼冒失的人,知道大家不,但有些話還是不知道和誰說——唉,對了你著急回家嗎?著急就改天再聊,沒事的,真的沒事的……
余周周一直坐在走廊窗臺上默默看著,看得陳見夏直冒冷汗。
怎麼這麼蠢,又小家子氣。客套話都說得無比僵——軍訓那天,于是怎麼樣親熱又隨意地拉近和之間的關系的怎樣幾句話就套了的底進而耍得團團轉的。
活了17年,唯一一個毫不費力走近的,只有李燃。
現在發現這種親近可能也只是一個人的錯覺。
“你怎麼從來都不笑的?”說得口干舌燥之后,陳見夏終于忍不住問余周周。
余周周一愣,低頭想了想,說:“我以前經常笑的。”
“那現在呢?”
余周周于是笑了,很淡,甚至稱不上是笑。搖搖頭:“不說我了。”
見夏覺得自己僭越,更加不知所措。
余周周歪著頭說:“我不著急回家,也不會把你說的話告訴別人,只是不一定能安或者幫助你。但我會盡力。”
人和人的氣質怎麼可以差這麼多。
陳見夏此刻都不想傾訴了,只想撞墻。
和余周周半個多小時的哆嗦之后,陳見夏都沒能把自己的狀況說清楚。但余周周一如的承諾,聽得的確認真。
“好帥啊,”余周周出一點笑意,“我是說你兌于那句。喜歡的都喜歡凌翔茜。”
見夏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你怎麼知道于其實喜歡的是李燃而不是那個所謂的哥們呢?”余周周質疑。
陳見夏看著天花板想了想:“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非要把我往死里整。”
“那倒也是,”余周周點頭,“你想了解凌翔茜?我和小學是同學,不同班,知道得不多。和我的一個……同學,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很好。”
見夏忽略了那個停頓很久的“同學”,大著膽子直白地問:“人好嗎?
余周周:“好。就是有點傻?”
“傻?”
“啊,你是問凌翔茜啊,”余周周有些不好意思,“,現在的格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畢竟長大了。”
“那小學時候什麼樣子呀?”
“你關心那時候干什麼,”余周周笑話,“那時候都沒發育呢,李燃還不認識。”
陳見夏差點嗆口水。
“于說李燃喜歡凌翔茜,你難過什麼呢?莫非你喜歡李燃?”余周周問。
喜歡喜歡喜歡。也許是行政區走廊太寬闊,空曠得很安全,陳見夏聽到這個問題不再驚慌,只是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鞋尖,后腳跟篤篤地敲著墻沿:“我不知道。……你有喜歡的人嗎?”
余周周終于出了一個讓陳見夏驚異的甜微笑,眼睛彎彎,像只善良的小狐貍,大大方方地說:“有。”
見夏突然覺得離余周周近了許多,興起來:“是誰?咱們學校的嗎?”
“是,可他早就畢業了。”
“那他也喜歡你嗎?”
余周周收起了笑容,搖搖頭:“我不知道。”
們一起沉默了一會兒。
喜歡的人喜不喜歡你,這個謎題從十幾歲開始,或許要用一生來回答;即使得到了答案也只是暫時的斬釘截鐵會被收回,信誓旦旦會被背叛,不屑一顧也會被反悔。
答題人自己都不確定,提問的人又能得到幾分安心。
“去問他吧,”余周周打破沉默,“去問他。”
見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余周周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拎起窗臺邊的書包:“差五分六點了,你該走了。”
陳見夏看著離開,這一次毫不費力地將那句“我能跟你做朋友嗎”替換了“我能經常跟你說說話嗎?”
余周周這回笑了,像在笑的小心翼翼。
見夏又在窗臺上坐了一會兒,行政區的走廊沒開燈,窗外遠的商業區燈火從背后照過來,在地上拉出一道瘦長的影子。
是喜歡李燃的吧?這種酸又期待,撲通撲通的甜,就是喜歡麼?
特意晚去幾分鐘,不想等他;想讓他打電話來不耐煩地問“你死哪兒去了我都到到了”,想矜貴起來……心機無師自通。
陳見夏把右手放在口,著快要跳出來的心臟。張、沮喪自卑、興要把這顆心撐了,更多的卻是罪惡。
是一個被管束得太好的生,乖乖的,循規蹈矩的,如何承擔得起這樣罪惡滿滿的喜歡。
今天晚上一定要學習到十二點以后,把英語完形都做完。
默默告訴自己。罪惡似乎減輕了一點。
陳見夏跑到側門口,沒有看到任何人。
氣吁吁,呼出大片大片氤氳的白,腔充滿了失的冷空氣。
突然一個大雪球擊中了的后腦勺,力度不大,只是讓嚇得一激靈。陳見夏像只驚慌的兔子樣回頭,看到李燃掂著另外一只雪球從樹后面走出來。
“你他媽想凍死老子啊?”他咆哮。
陳見夏卻笑了,出一排小白牙,仿佛雪落進領子是多高興的事一樣。
“那你打電話催我呀!”
“你是怎麼說出這麼無恥的話的?自己不會看表是不是!”李燃氣急敗壞地走過來,出手就往見夏領子里塞,冷冰冰的手上圍巾包裹下溫熱的脖頸,陳見夏嗷地一聲要躲開,卻被李燃結結實實摁住了。
李燃摁了兩秒鐘才發現自己欠妥。
他連忙出手,卻不知道應該往哪兒放,左右隨便揮舞了一圈,先是背回去,又揣回口袋里,有些惱怒地瞪著見夏,好像是邀請他來掐似的。
陳見夏沒覺得冷。的脖子燙得都快了。
他們又去了上一次吃四川小吃的小店。老板已經認識了李燃,他一進門就用川普和他打招呼:“來啦?次串串?”
李燃轉頭問:“吃嗎?”
陳見夏疑:“串串是什麼?”
于是他大聲地對老板說:“就吃串串!單子給我,我自己劃。”
見夏把下擱在桌面上,乖乖看著他點單,竟然覺得他用鉛筆大刀闊斧畫單子的樣子有一點好看。
“……腐竹吃嗎?算了給你點兩串吧。吃肚還是牛百葉?我看電視上說牛百葉漂白都是用化學品,但是肚說不定還用墨水了呢,要不都來幾串吧,反正都不干凈,也吃不死人。嗯,我看看夠不夠……唉,你還吃腦花嗎?問你呢!”
見夏這才醒過來,狂點頭。
李燃站起,把單子遞給老板,順手從堆在地上的筐里拎出兩瓶玻璃瓶裝的可口可樂,拿拴在桌上的瓶起子打開,遞給見夏一瓶。
“你找我什麼事兒?”他問。
見夏避開他的眼神,用吸管小口小口地喝著可樂:“沒什麼事。”
又頓了頓,貌似無意地提起:“今天我們班下午大掃除,二班有今天我們班下午大掃除,二班有個大來找我們班長,長得可漂亮了呢。”
李燃隨口接了一句:“跟你比嗎?那也不一定有多好看。”
陳見夏轉了個眼珠才反應過來,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上次你把腦花噴我鞋上,還沒賠呢!”李燃毫不客氣地就要踩回來,陳見夏連忙收回小,輕聲說:“凌翔茜。”
不大信任自己的演技,于是說完就繼續低頭喝可樂。這種時候道是多麼重要。
李燃瞇著眼睛看,看得不敢抬頭。
“于又跟你說什麼了?”
和那些一聽噩耗就摔盤子、一聽就踩枯樹枝、一聊天就炒菜糊鍋的演員一樣,陳見夏一餡就嗆可樂了。
“沒有。”搖頭。
李燃耷拉著眼皮看,也不穿,抱著胳膊冷笑:“是麼。那你跟我提凌翔茜干嗎?”
“我就是覺得長得好看,這不是隨便聊聊嘛。”
“哦。是好看。”
十秒鐘難堪的沉默過后,見夏終于開口了,聲如蚊蚋:“聽說你喜歡?”
“干你什麼事?”
一句話像一瓢冷水。天道好回下午噎于的話,終于依靠著宇宙的能量,回到了自己里。
陳見夏摟著可樂瓶,臟瓶底的灰蹭在黑羽絨服襟上,留下一個個灰的半圓。
“不好意思,”努力克制住聲音的抖,“我……隨便問問,不好意思。”
陳見夏的自尊心告訴自己,即使李燃態度再不好,歸結底還是失禮在先,不占理,所以應該平靜地道個歉,不能哭,不能生氣,否則只會更丟人。
整個人都像被調了振模式,一直在輕輕地抖,拼命地抑。
算了,沒這個天分,別裝了。
陳見夏抖著站起來,輕聲說:“我不吃了。”
剛走了兩步就被李燃拉住,一把拽回來,差點跌坐在他上,好不容易才穩住,就僵站在屋子中央。
“你抖什麼?”他無辜地看著。
丟臉,好丟臉。陳見夏低頭用碎發擋住自己通紅的臉頰和冒火的眼睛。老板正好端著一鍋串串走過來,看到他倆,見怪不怪的樣子,用濃重的口音勸了一句:“吵撒子喲!次飯次飯!”
陳見夏瞄了一眼冒著紅油的串串鍋,得胃,更加待不住盡力掙他的手,終于把李燃徹底惹急了,大吼一聲“我不想提不行嗎?嫌丟人不行嗎?!”
老板迅速識趣地躲去了后廚。
李燃大力把陳見夏按在座位上坐好,遞給一雙筷子:“吃!吃完了再說!”
說完就埋頭自己吃上了,嚼了兩口才抬頭瞪陳見夏,大有“你不吃我就給你填鴨灌下去”的氣勢。見夏實在得難,也沒出息地拎了一串出來,正是李燃說“反正也吃不死人”的肚。
“這玩意有啥好吃的。陳見夏想著,又吃了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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