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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上樓之后袁景瑞要喬總監到他房間，喬總監今晚喝得有點高了，走路都有些打飄，一句話說兩遍，還伴著酒嗝，董知微看袁景瑞臉沉得可怕，就迅速地泡了壺濃茶過去，想轉出去，老板又發話。

“董書，你也留下。”

再怎麼醉，到了這個時候，喬總監終于覺出力來了，也不管茶還是燙的，端起杯子灌了幾大口下去，這才把卷起來的舌頭捋直了一些。

袁景瑞拿著筆記本，眼睛看著屏幕，手指放在屏點上，慢慢地開口，“老喬，這次招標的另幾家競爭對手，你了解清楚了沒有？”

喬總監一邊點頭一邊說話，“了解過了，幾家都是當地的地產開發商，跟我們的實力沒法比，我已經把它們的況都列出來了，就在報告上。”

“我們第一次到S省，有些地方要看的不是公司實力，是他們在當地的勢力，老喬，你也不是第一次省看地，怎麼這麼馬虎。”

“我知道，可您看，這次是他們副市長親自出面與我們聯系的，我覺得……”

“你覺得？你覺得靠副市長的幾句話，這件事就萬無一失了？你覺得靠幾份網上看到的公司報表，你就了解我們的競爭對手了？”

這話說得很重了，喬總監臉上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里“恩啊”了兩聲，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袁景瑞抬起眼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屋里靜得可怕。

酒店套房寬敞，他們坐在客廳里，董知微是金牌打雜的，袁景瑞沒說可以走，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躲回自己房間里，又沒有別的空間可退，只好立在轉角茶水吧邊上，假裝自己是不存在的。

過了一會兒喬總監才開口，“那，那我現在立刻再去查。”

“你想想怎麼查吧，有些事，靠看報表是不行的。”袁景瑞的最后一句話。

隨著關門聲，屋子里再次安靜下來，董知微無聲地出了一口氣，正想開口要求離開，袁景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董書，你還在嗎？”

“我在。”房間是中式風格的，茶水吧與客廳隔著花墻，轉出去，看到他還坐在客廳中的沙發上，電腦已經被丟在旁邊，一只手搭在沙發靠背上，另一只手放在領口，領口已經被松開了。

晚上酒席之前，袁景瑞就已經換過了服，席時一正式，但他一直都不喜歡用領帶，可能是嫌拘束，就算是正裝出席，西服里也就是深的襯衫而已，這樣一扯領口，所有的溫文爾雅都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那點平日里被藏在西裝革履之下的狠勁都了出來，整個人看上去都是危險的。

董知微走過去的腳步就是一頓。

又在害怕了。

袁景瑞看了距他還有三步之遙的書一眼，心下不自的就是一嘆。

把自己所聽見的關于市政府車子遭人破壞的事告訴他時，他還仔細看了的眼睛，就算是那個時候，眼里也沒有這樣的退之。

“累了嗎？”他問。

“還好，袁先生還有什麼需要嗎？”止步不前，但也沒有退開，盡忠職守是一方面，看到他臉上的疲倦又是另一個方面。

既然是他選中的書，那麼如何對待他，就是如何對待工作，而對工作，向來是一點都不馬虎的。

“你覺得這個項目怎麼樣？”他并不離開，慢慢地說話，倒像是要與聊天的樣子。

董知微還站在原地，來不及開口，又聽他說，“坐一下吧，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人的。”說著就把子坐直了，居然還給倒了一杯茶。

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下了，坐在側邊的單人位上，輕輕地開口，“項目位置很好，配套也很好，如果能夠做下來，應該會很有收益，可是……”今晚所聽到的那幾句話仍在耳中盤旋，至于那個阿常，拿了錢之后也親口證實了，確實有人損壞了市政府的某一輛車，當時沒人注意，也沒找到究竟是誰干的，可覺得袁景瑞心里應該明白，這件事不會只是個巧合……

他笑了一下，并沒有讓把話說完，“之前有朋友說過，這地方雖然發展前景不錯，但地方勢力太大了，就算政府公開招標，閻王好拜小鬼難纏，讓我小心，別跑過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董知微點頭，并不是沒見過做生意的危險，越是有利潤的地方越是有競爭，而這種競爭在有些時候往往演化暴力，還親眼見過有人圍堵袁景瑞的車子并且砸車的呢。

他挑眉，“你看到剛才季副市長接完電話的表沒有？”

董知微點頭。

“我在J市確實人生地不，不過在這個省里還是有些朋友的，剛才一問，立刻過來了幾個消息，說是那幾個開發商里面，有一個還真是條地頭蛇，出名的厲害。”

聽他說話，很安靜地，袁景瑞出普通，但一路爬滾打實打實干起家的人，商場如江湖，許多時候靠的全是兄弟義氣，他雖然算不上手眼通天，但邊過的朋友不知凡幾，對于這一點，董知微一向是印象深刻的。

他又與說了幾句，都是靜靜聽著，偶爾開口，之前還要想一想，說認為正確的，倒也不只是諾諾。

“公司之前沒有在S省的業務，初來乍到，遇到些困難也很正常，但是如果那些開發商確實是威脅了政府，那就應該讓警方來解決，您覺得呢？”

他其實心里已經有了打算，也沒有要出謀劃策的意思，只是事出突然，心里煩躁，就想看著坐在旁邊。

一個人如果有太多的，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一雙眼，他看過太多人被煎熬的目，只有董知微的眼睛，面對他時，寧靜如水，就算是不說話，只看坐在那里，都讓他平靜。

“如果開發商膽敢威脅政府，那就不是一般警方能夠搞定的了。”他輕哼了一聲，“不過我也不會就這麼怕了。”

抬起頭，正看到側男人眼里突然閃過的一抹，那種突然起了興致并且躍躍試的目，是曾經見過的。

上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目，是在他與人斗毆之后。

突如其來的危機意識讓董知微不自覺地雙手握，完了，怎麼覺得，這次出差，會給帶來非常可怕的經歷。

據行程，第二天便是方一行人參加招標公開發布會的日子。

一早上酒店門口便有司機與車等候，但是李書卻沒有來，只來了一個電話，說突然接到上級領導過來視察的消息，他這一天都得準備材料，所以實在不好意思。

接完電話之后，喬總監對袁景瑞說。

“袁總，我覺得不如這次先把計劃緩一下，為了安全考慮。”

“為了安全考慮？”袁景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喬總監額頭上的汗又出來了。

幸好袁景瑞并沒有當著眾人的面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要大家做好準備，準點上車出發，一部分人先回上海，留喬總監一個人參加招標發布會就行了。

所有人都吃驚了，但袁景瑞說完便轉走了，走出一步又回頭，董知微，“你跟我來。”

董知微跟上去，覺得自己的背后都要被一道道目燙出印子來了。

他一邊走一邊對說話，“替他們改簽機票，你的也要，改簽到最近的一個回上海的航班。”

“那您呢？”追問一句。

“我想去看看那塊地。”

他們說到這里，就在走廊里遇到了方的一個員工，可能是起遲了，又剛吃完早飯，正急匆匆地往大門跑，看到袁景瑞剎車都來不及，勉強站住，低頭了聲，“袁總。”

袁景瑞只點點頭，那員工用疑問的眼神看董知微，董知微只好開口，“大家都回房整理行李去了，你也上去吧，一會兒整點在大門口集合準備回上海。”那人就愣了，但袁景瑞早已走過，董知微自然也跟了上去，無暇再與他多解釋。

“我有車過去，讓他們的司機把你們送到機場去就行，我看過那塊地之后會自己回上海。”

“我跟你去。”董知微突然開口。

他正拿出電話要撥，聞言轉過臉來看了一眼，倒是目溫和。他最近面對時常是這樣的眼神，總像是對耐著子，但又總是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麼需要他對耐著子。

“不用，你回去，到公司之后你通知EMT（高管團隊）準備好明晚開會，如果我趕不回去，就視頻會議。”他說到這里，停頓一下又開口，“記得給我電話。”有一瞬想開口問他，這些事通過電話也能做，為什麼一定要趕回上海去？其實更想問的是，為什麼他要讓其他人都走，獨留自己和喬總監，難道是因為他覺得今日的行程會有危險？就像喬總監所說的，為了安全考慮。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應該一起離開，他堂堂一個方大老板，難不還想挑戰危險，在未知的不安全因素里頭尋找刺激？

真不想這樣想，但以對這個男人的了解，真是不得不如此猜測。

男人有很多時候就是個小孩子，不，他們中有很多從來都沒有長大過，并且永遠不會。

看著他，里有想說但又不敢說出來的話。

真是任。

但隨即又開口，聲音很輕，卻是非常認真的。

“我會電話通知EMT。”

這次到他看著，挑著眉，慢慢出一個笑來，笑得忽然沒了剛才的勇氣，很想退后一步。

可他接著便笑著嘆了口氣，說，“董書，你真是固執，好吧，你也來。”

來接袁景瑞的是一輛黑越野車，司機看得出是不太說話的，車子發之后只說了句，“我張，尹先生讓我來的。”

袁景瑞問他，“知道路嗎？”

他點頭，“知道，通新區的路都是新修的，不過有一段還沒修完，得繞著走。”

袁景瑞就點點頭，說了一句，“辛苦你。”

車窗外仍舊是雨連綿，路上，張開車的技很不錯，車行在路上，很是穩當。

董知微一路都在打電話，通知在上海的EMT們準備晚上的會議，袁景瑞也一樣，但全是別人打給他，而他總是聽很久才低低地應一聲，也不知道那頭在說了些什麼。

車子開上往新區的路之后，前后客用小轎車就很見了，只有各式各樣的重型工程車在路上奔馳著，大多是巨大的混凝土攪拌車與土方車，還有載著鋼筋水泥板的加長集卡，有些司機開得野，那麼大的車，呼嘯著就從他們邊超了過去，地上泥濘，重型車經過時免不了要濺起污水，到后來就連他們的前擋風玻璃上都不能幸免，雖然開了雨刮，但仍是一片斑駁。

董知微在上海的時候也是見慣了土方車的，但陌生異地，心里又有一弦繃著，總覺得張，放下電話之后忍不住去看袁景瑞，他就坐在邊，還在聽電話，見看過來，就對挑了挑眉，過了一會兒電話結束，直截了當地問。

“害怕了？”

董知微搖頭。

坐在這里是為了工作，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即使老板有些突發奇想，即使有時候并不贊同他的某個決定，可還是會盡忠職守地跟著他的。

他便笑了。

袁景瑞一直是個好看的男人，任何時候笑起來都風如斯，公司里很多年輕孩子是每次遠遠看到都要臉紅的，雖然看得多了，但總是生不出免疫力來，只好次次都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