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演的悲劇？

人流室外的走廊長得仿佛沒邊，劉會揚在眾人的注目下回來，所有人的目都有些躲躲閃閃，比直視更令人難。劉會揚傷殘的是說話能力，頭腦依然清楚，眾人此刻想的什麼他心里明鏡似的。這時那個肖正站起來說他去把車開過來，劉會揚擺手他不必；那肖正又說他那車后面放個自行車沒有問題——很是周到，斷定了他是騎自行車來的。他當然是騎自行車來的，卻也并不就因此想坐任何人的汽車。肖正再三邀請，劉會揚再三不允，氣氛眼見著有些僵了，小雨趕打圓場道：“就坐肖正的車吧，不麻煩的，我們跟他們順路！”順便地就替丈夫向眾人解釋了，劉會揚再三拒絕主要是不想給人添麻煩。不料替劉會揚想，劉會揚卻不替想，當眾回答道：“那好，你，跟他們走。”小雨的臉頓時變了，肖正忙拉起典典走，邊說：“我們走我們走！”又對其他人點點頭，“我還要去公司一趟，正好。”走了。譚教授和陶然也借口趕著回去上班，走了。人都走了，剩下譚小雨和劉會揚在原。沉默一會兒，小雨長長嘆了口氣，挽起了會揚的胳膊：“我們走吧。”那胳膊依然是那麼結實有力，但又已然不是了。

二人站在路邊等出租車。小雨好言勸道：“會揚，你的心我理解，不過，在外人面前，咱們還是應該盡量克制一點，……”

劉會揚突然地就火了：“我已經、夠克制的了，不想、再克制了，如果你還嫌、嫌我丟……人，就不要再往我眼前招、招他們來！……”

小雨再不說話。車來了，小雨打車，上車，劉會揚正要把自行車搬后面去，聽說了聲：“我回我爸媽家。你自己回去吧！”咣，關了車門。車遠去。

劉會揚一個人騎車回到空空的家里，自己給自己下了面，吃了，把碗拿去廚房洗。那碗是在雙安商場買的，據說是韓國產的，價格貴的沒有道理，但它的確好看，白底上鑲著淡綠的圖案，質地細膩，看上去嫻靜優雅，小雨一見就不釋手，同時又堅決不買，一個掌大的飯碗，就敢賣出88元的高價，再好也不買，再好它也是泥做的！后來劉會揚一個人去把它買了回來，買了四個，他一個，小雨一個，一個，再留一個做替補隊員。那天小雨高興得啊，摟著他的脖子半天沒有撒手。他知道的高興不僅僅為了碗，或說本就不是為了碗……會揚在龍頭下把那碗洗了，沐浴之后的碗愈發的晶瑩澤，劉會揚把它舉到眼前，試著對它說話，出聲地說：“……碗。”居然說出來了，說對了，他高興極了，又順手拿起碗池上的筷子：“筷……子。”也對了！又拿起杯子，這次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想了又想，想不起來，如果這時譚小雨在家，他還可以問，于是想到譚小雨剛才的舉，想到竟能為那麼幾句話就棄他而去，極力著的怒火再次升起，發，他“啊”的一聲大，把杯子摔到了地上。杯子摔的碎。

劉會揚哭了。

回到家，媽媽讓保姆做的湯面，小雨大口小口地吃著，媽媽坐一邊看著吃，目一如十幾年前，專注滿足。懷孕的時候，小雨吃什麼吐什麼，這會兒，胃口好得似乎能吞下去一頭大象。譚教授回來了，馬上就發現了問題，問會揚呢？小雨不吭，埋頭吃面。譚教授便沒再問，過了一會，自語般說：“多諒吧。那個清潔工的舉，對他是一個刺激。”小雨仍是不吭。譚教授耐心地道：“小雨，會揚有病！”這時小雨頭也不抬回了一句：“又不是神病！”譚教授說：“但是你要想到，上的病，尤其像這種不治的，同時又改變了他原來生活軌道的病，是很容易對人的神產生影響的。……”說到這譚教授戛然而止，屋里三個人幾乎是同時意識到了同一個問題。譚教授一時不知再說什麼，小雨急之下也沒找到合適的話說，倒是小雨媽媽開口了。

“是啊是啊你爸說得很對，”小雨媽媽一字字背誦譚教授離婚申訴里的句子，“‘自被告生病后心理、行為發生了很大變化，猜疑多慮，……’小雨，看看你媽，多看看你媽你就會理解會揚了！”的語氣異常平靜，這種異常的平靜反而越發讓人到藏深層的一種強烈緒。

小雨一怔，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和會揚面臨的竟和父母是如此相似，一個未及考慮過的問題一下子清晰地擺到了面前，令小雨不寒而栗。極靜當中，媽媽把臉扭向丈夫，問：“文冼，你說實話，會揚這個病將來到底會怎麼樣？”

譚教授字斟句酌：“也不能說一點希沒有，沒有絕對的不治之癥，癌癥都有痊愈了的。……”

于是小雨媽媽明白了。此后，直到丈夫離開家，再沒說話，一直在想著什麼，神冷峻。

2.心直口快的陶然

肖正打來電話，請陶然徐亮吃飯；他就要走了，去廈門了，走前得把答應過的事兌現了。中午下班在向食堂去的路上，陶然對徐亮說了這事。徐亮不想去，他和肖正不，架不住陶然死說活說。先說已經答應人家了，又說“權當是改善生活”，弄得徐亮惟有點頭。地點在肖正家，典典要在家里，說是家里的氣氛好。事實上是想延長這次聚會的快樂。為此，可以和丈夫一起商量菜譜，可以從幾天前就去采購，可以一大早就扎進廚房，充實地忙。

典典在廚房忙，今天肖正表現得格外好，一心一意心甘愿地為打下手。一會洗香菜，一會開生，一會遞湯勺，被支使得腳不沾地。這種時刻待在家里做這種事對肖正來說委實不易，就要離京赴任，事多得一堆一堆，但在把所有事理了一遍之后，最終認定請陶然他們吃飯仍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得有這個從容的機會跟陶然探討一下，有無走前同譚教授正面、專門就工作問題接的可能。昨天下班時，那個與譚教授有過接的職員跟他說打算再等一段時間，就通過那個保姆跟譚教授講明真相，告訴他是他們替他請的保姆，還付著保姆每月二百五十塊獎金。肖正說：“作為換，請他用我們的VIP？”職員忙道當然不會直著這麼說。肖正對說：“不管你怎麼說，肯定砸鍋。因為我也認識他了，百聞不如一見，你說的對，這的確是一個典型的學者型的專家。這事你不要管了，我時間，走前，找他談一次。什麼都不談，就談VIP，明正大的，開誠布公的，談。VIP是好產品，在他那里，這是我們爭取到他支持的全部也是惟一的資本。”至于二百五十元獎金如何下賬的問題，肖正干脆地道：“我的工資不是還在總部領嗎？先從我的工資里扣，以后怎麼辦，再說。”

陶然徐亮到的時候，典典剛把涼菜弄好，四個盤子，五六，好吃不好吃還不知道，漂亮確實漂亮，引得兩個客人贊不絕口。

于是典典很高興，也憾：“可惜人了點，才四個人，我準備了十二個菜。要不，”扭頭對肖正，“把譚小雨兩口子也一塊來？”

肖正連忙擺手：“算了算了。譚小雨可以來，那口子不可以，來了破壞氣氛。”

陶然聞此不以為然：“肖正你也別太刻薄，說實話，劉會揚如果不是給撞了那一下，他比你強。”

肖正微笑道：“哦，是嗎？”

陶然毫不含糊地：“是。當初人家劉會揚不事業有，還顧家顧老婆，不像你。”

一邊的蘇典典忙道：“他工作太忙。……”

陶然不耐煩地沖蘇典典說：“再忙，你生孩子他都不在家，也是過了。以前我是跟他不不好意思說，你怎麼也不說？不說不說罷，還替他辯護。”

蘇典典說：“我沒有替他辨護……”

陶然說：“還沒有！”

肖正在一邊笑了起來：“好啦好啦，陶然批評的很對，本人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陶然說：“別說，拿出行來！”

肖正兩手一攤：“還要什麼行。不說別的，今天晚上這頓飯，我得有多一半的功勞……”

陶然一撇：“這算什麼！——去廈門的時候，帶上典典！”

正要重新返回廚房的蘇典典聞此一下子站住，后，聽到肖正回答陶然道：“不行。”

陶然卻說：“我就不明白了，它怎麼就不行！”

蘇典典忙道：“我自己也不想去了。那邊又沒什麼人——北京好歹還有你們——去了也沒什麼意思。”

陶然不滿：“典典，我在這邊替你說話你倒在那邊撤火，我看肖正就是讓你給慣壞了。”

徐亮出來打圓場：“肖正是去工作，老婆跟去大概總有所不便。”

肖正摟住典典的肩跟陶然開玩笑：“就是，還是男人了解男人。再說，我和典典老夫老妻的了，不在乎這些。不信你去訪訪，看有哪對夫妻能夠始終保持著新婚時的如火熱，如果有，那就是有病！”

陶然不吃這套：“別換概念！誰說讓你保持新婚時的如火熱了，我不過是說你不該和典典分開。只要可能，越是老夫老妻越不應當分開。”

徐亮在背后捅捅陶然：“如果工作需要的話……”

陶然不理徐亮：“什麼工作需要！典典在北京沒事，他在那邊一個人，怎麼就不能讓典典去了？典典又不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別不就拿工作當借口了。跟你說肖正，人得有一點責任心，人對工作負責不行，要不然就別結婚。既然結了婚，就得對家庭對老婆也負起責來！你每天在外面忙忙忙，辛不辛苦？辛苦。但是也充實，典典呢？你知道典典一個人在家里怎麼過的？生孩子那天，如果不是巧是醫院的人，你讓怎麼辦？很危險的！”

蘇典典擔心地看著肖正越來越不好的臉，對陶然說：“陶然，那個他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比預產期提前了嗎？”

陶然拉開典典的手，“你別！讓我把話說完！”對肖正：“我看你對典典的態度，有點像對那個沙發，這個餐桌，剛買回家來的時候新鮮，喜歡，長了，習慣了，就沒覺了，不在乎了。可是典典不是家不是東西，是人，有的的需要！……”

這下子蘇典典真急了：“別說了陶然！”

陶然回頭看：“怎麼了？”

蘇典典道：“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你不要管！”

陶然愕然。極靜之后，轉就向外走。蘇典典沒攔，肖正也沒有，片刻后，徐亮追了出去。門關上了。

屋里剩下了夫妻，肖正皺著眉頭問蘇典典：“你都跟陶然說了些什麼？”

蘇典典急急地：“沒說什麼，就說了我想跟你去廈門……”

肖正沉著臉說：“以后我們家里的事，不要隨便跟外人議論。”

典典低聲道：“……對不起。”

沉默一會，肖正又開口了，半自語般：“這個陶然，怎麼這麼管閑事？算了，以后不用就是了，反正我跟譚小雨跟譚教授也認識了，無所謂。”

蘇典典問：“你還是要找譚教授？”

肖正點點頭，堅定地：“一定要找。”想想，“我現在就跟他打電話。”

蘇典典小心地：“如果需要我，如果你覺著我可以，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