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走出寫字樓的時候,天地間正淅淅瀝瀝下著雨。三月倒春寒,氣溫剛剛回暖又驟減,像是一下子回了冬天。
路燈映亮濃重夜,春雨含著白花瓣細細落了一地。
從口袋裡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3月12日23點48分。
還有十二分鐘啊,的生日就要過去了。
上了一天的班,策劃案也沒改完。剛剛要不是鎖門的保安大叔催,或許要在這裡耗一夜。
這雨下得倒是應景。
姜迎長嘆了一聲氣,撐開糯米紫的長柄傘步雨中。
社畜哪配過生日,無非就是提醒又老了一歲,又這麼稀裡糊塗地過完了一年。
今天下午出去過一趟,再回來時車位就被人佔了,轉了一圈才找到位置停車。姜迎垂著頭塌著肩,沒打采地步行過去。
人要是水逆起來還真是一件好事都沒有。
剛要走到街口,擡眸間就被不遠還亮著燈的一棟小屋吸引了視線。
在寂靜昏暗的凌晨時分,這棟亮著微的小屋像是從魔法世界意外掉落的寶盒,突兀地藏於樹木和高樓之間。
姜迎停下腳步,目追隨,經不住好奇向那靠近。
早就聽同事說了,附近新開了一家咖啡店,裝修得還漂亮。
都這個點了,還開著?
約瞧見裡面的人影,姜迎走到屋檐下,收了傘抖落雨水,輕輕推開玻璃門。
門上掛了鈴鐺,撞發出清脆響聲,驚擾了這安靜的雨夜,也驚擾了作檯後的人。
是個年輕男人,白襯衫外套了一件寬鬆,鼻樑上架著金邊眼鏡,斯文的打扮。
穿灰藍的咖啡師圍,但一眼可知他並不是店員,而是店主。
看到姜迎,男人有些錯愕,回過神朝點了下頭,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道了句:“你好。”
姜迎也朝他點點頭,眼珠轉溜,很快掃視了一眼店的環境,——白爲主調,桌椅都是木質的,布了很多綠植。進門左側是前臺和後廚,大廳裡有五六張座位。
簡潔乾淨的北歐風格,但又有許多溫馨的地方,暖黃調的燈,桌布是淺綠或黃格子,每張桌上擱了一小盆花草,靠背椅上擺著印花抱枕。
“這麼晚還不打烊?”問。
男人只嗯了一聲,繼續低頭收拾餐。
雲峴是這家咖啡店的老闆。
今天有雨,滴滴答答的聲響會讓本就失眠的他更難睡,索留在店裡準備明天的食材,消磨點時間和力。
但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有客人來。
“現在還可以點單嗎?”姜迎將雨傘立在門框邊,向前臺走了過去。
走近了看,發現這年輕男人還帥的。
個子很高,姜迎自己就有一米七,他起碼得有一米八五吧。
薄脣高鼻,雙眼,皮很白,氣質溫和。
英俊的咖啡店老闆,能遇見這樣設定的素人帥哥,姜迎擡手蹭了蹭鼻尖,掩住自己想要上揚的角,心裡著樂。
按理說已經結束營業了,雲峴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頭:“可以,但不是所有餐品都能提供。”
姜迎沒有看菜單,直接問:“還有蛋糕嗎?”
今天正好還剩了一塊,雲峴本想自己帶回家的。他留下一句“稍等”,轉進後廚,再出來的時候手上端了一盤淺黃的海綿蛋糕。
“就這麼一塊了,芝士冰淇淋,可以嗎?”
姜迎爽快要下:“行,就這塊吧。”
店裡的收銀機已經關機,雲峴問:“二十二,有現金嗎?”
自從移支付普及以來姜迎就沒帶過錢包,搖搖頭,又起了小心思,這可是個要到對方微信的好機會。
怕他下一句就要說“我開一下收銀機”,姜迎加快語速提議道:“我微信轉給你吧?我掃你?”
“好。”雲峴從口袋裡出手機,深藍的態硅膠保護殼,品味很符合他的人設。
在他解鎖屏幕點開微信界面的過程中,姜迎暗自在心裡歡呼了一把,老天爺還是善待的,給了生日桃花buff。
——直到看見對方打開了面對面收款。
姜迎:……
心裡那點小九九被便捷人化的應用科技無扼殺。
姜迎臉上的笑僵了僵,輸數值付了22元過去。
頁面上顯示他的姓名是*峴。
這個字姜迎不認識,順口就問了:“jiàn?”
雲峴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麼,回答道:“xiàn,我雲峴。”
姜迎低聲默唸了一遍這個名字——雲峴,讀起來很順口,又仙氣飄飄的。
帥哥連名字都這麼非同尋常哦。
收到款,雲峴拿出包裝盒想給打包起來。
姜迎手阻止他:“不用包,你急著關店嗎?我在這吃就行。”
“不急。”雲峴放回包裝盒,從碗櫃裡取出一個藍瓷盤,將蛋糕盛好遞給姜迎,“請慢用。”
“謝謝。”
前臺旁邊設立了吧檯,姜迎就近坐了下來。
店裡音響播放著輕舒緩的歌曲。
姜迎舀了一勺蛋糕,芝士鹹甜,口綿,左手託著下,明正大地看帥老闆在作檯忙碌。
想到自己知曉了對方姓名,出於禮尚往來姜迎啓脣說道:“老闆,忘了說,我姜迎。生薑的姜,歡迎的迎。”
雲峴不知爲何要突然自報家門,只以爲是無聊想找個人說話,他微一頷首,把話題進行了下去:“你是在附近上班?”
姜迎點頭:“嗯,至誠工作室,做遊戲的。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
聽到至誠工作室的名字,雲峴勾了勾角。
豈止是聽說,至誠這個名字都是他提議取的。
得知對方是好友的員工,雲峴放鬆下來:“這麼晚了吃蛋糕,不怕胖?”
“雖然還有幾分鐘,但今天是我的生日。”姜迎挖了一勺冰淇淋夾心送口中,凍得牙齒打,口齒含糊地說:“儀式。”
聞言云峴擡頭看了一眼,到略微驚訝,輕聲道了句生日快樂。
孩看上去年輕的,應該剛畢業不久。棕長髮紮了一個低馬尾,或許因爲是單眼皮,讓的五添了幾分清秀和,是耐看的長相。
他對李至誠的公司瞭解不多,但也知道,起步階段,正是老闆被投資方榨,員工被老闆榨的時候。
遊戲開發也是個耗頭髮的活兒,看估計是剛剛下班,疲態盡顯。趕上生日也沒法好好過,只能在這雨夜趁著最後幾分鐘給自己買上一塊小蛋糕。
要是今天不湊巧他還留在店裡,或許連一塊蛋糕也沒有。
大概是回想起自己剛工作那會兒的窘迫樣子,雲峴再看姜迎的時候眼神裡就多了幾分不忍。
想到這也算是李至誠造的孽,他微微嘆了口氣。
雲峴轉回了廚房,沒幾分鐘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個小香薰。
他把燈關了,只留吧檯頂上一盞,拿了打火機點燃香薰。
清甜的蘋果香味,火苗在昏暗中簇簇燃燒。
他將香薰推至姜迎面前,說:“只找到這個。”
姜迎不明所以,視線從蠟燭上移到雲峴的臉,呆愣愣地盯著他:“啊?”
雲峴挑眉示意:“許願啊,沒蠟燭,拿這個將就一下吧。”
姜迎哦了一聲,垂眸的瞬間角揚起,嘀咕了句:“我當幹嘛呢。”
“嗯……”想了一想,似乎也沒什麼太大的願,工作順利、健康、找到男朋友。
許來許去總是那麼幾個。
音響播放的歌曲進尾聲,深沉的男聲低低唱著——
“Goodnightdearworld.
Goodnightoldtrees.
Goodnightandgoodbye.”
“每年都給自己許了很多願,也沒幾個能實現。”姜迎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輕輕說道:“那就關心關心人類吧,我希今晚,失眠的人都睡個好覺。”
的音很特別,不不,聲線偏低,語調平和,像是盛在玻璃杯裡的果酒,晶瑩剔,香味淺淡,和清恬乾淨的面容倒是很相稱。
幾秒後,姜迎睜開眼,吹滅蠟燭,仰起頭和雲峴道謝:“謝謝你啊,雲老闆。”
視線匯相遇,雲峴失神了一瞬。
雨夜天沉,屋裡燈昏暗,的眼眸卻盛滿燭,彷彿收攏著世間所有的星火,在夜晚燃燒。
很見單眼皮的眼睛也能這麼大,水漉漉,很有靈氣。
睡個好覺。
對於失眠者來說,這句話太蒼白。
旁人無法明白夜晚拖著疲憊的心卻久久無法眠的痛苦,輾轉反側,神經脆弱敏,明明用力讓自己平靜卻越來越焦躁,大腦高速又無序地運轉,像是臺失控的機,某一臨界點後陷崩潰狀態,最後纔是麻木、空。
所以“晚安”是雲峴最害怕聽到的一句話。
因爲他的夜晚無法安寧,需要靠著藥強制關機,等意識昏沉歸於一,最後跌混的夢境。
他們素未謀面,姜迎不可能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的困擾。
萍水相逢,將“晚安好夢”許作願。
如果是願,那麼這句話就太溫了。
雨聲停了,長夜迴歸靜謐。
焦慮不安的緒突然得到了安,雲峴偏頭向窗外,或許是因爲心放鬆了下來,他生出幾分難得的睏意。
雲峴正了正錶帶,帶著後悔說:“早知道是你生日,這塊蛋糕該我請你。”
姜迎笑起來,勾起的弧度扯出兩邊的酒窩:“這算新顧客的福利大禮包嗎?”
指了指桌上的蠟燭:“沒事啦,你已經幫我慶祝了。”
雲峴仍想補救:“這樣吧,明年你生日來我店裡,我給你補上。”
姜迎淺淺笑著應聲好,抱拳道了句“老闆大氣”,心裡只當這是句客套的場面話。
雲峴卻是認真的,想想還是過意不去,他從前臺屜裡找出便利和筆,俯下子糙地自制了一張優惠券。說糙是真的糙,藍的紙上就只有“生日券”三個字和他隨手畫的一塊小蛋糕。
雲峴拿起看了看,又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姜迎所屬”。
在紙的右下角他留了自己的簽名,字跡瀟灑,算是蓋個章以保信用。
他將那張便利遞給姜迎,語氣誠懇道:“我說真的,拿著,明年來找我兌換。”
姜迎接過,看見紙上的字被逗樂笑出聲:“兌換什麼?你和我約會陪我過生日嗎?”
雲峴沒料到會這麼理解,臉上閃過一尷尬,不太自然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送你一塊生日蛋糕。”
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微妙,雲峴邊圍邊轉回了前臺,姜迎咳嗽了一聲,撇開視線將臉頰邊的碎髮夾在耳後。
正當將紙小心疊好放進肩包裡的時候,男人又折返回來。
他手裡還拿著未疊好的圍,十指修長,節骨分明,襯在深布料上手背的皮更顯白皙。
姜迎擡起頭與他對視,問:“怎麼了?”
雲峴擡手推了一下落的眼鏡,姜迎這才發現他左眼正下方有顆小痣,因爲被鏡框擋住所以不明顯。
不知道從哪聽說,有淚痣的人哭,心也。
或許確實如此,因爲聽見雲峴說——
“過生日也可以,如果那天沒人陪你的話。”
媽媽去世之後,繼父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不一樣。多少年之後,我想起來小時候的這段過往,都忍不住躲在牆角,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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